第四十四章 少年学艺玉壶春（二）
入夜，窗户半掩着，不是能听到夜虫婉转的鸣唱。
安逸躺在床上，没有睡意，脑子乱成一团，一会出现白日里自己舞动竹棒时僵硬的动作，一会想到燕归说的，他不是姜明初的亲子。
他从前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在乎他是不是姜明初的亲子。后来，注意安逸的人越来越多了，姜明初也是从那时起，极少让安逸离开他的视线。安逸从小就不是叛逆的性子，他听话，乖巧，也是从那时起，姜明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始教导安逸习武。
习武也不能改变他们父子二人的困境，安逸的优秀，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安逸记得，他六岁的时候，也像程潇一样，对任何招式都能轻易上手，可不会有人将这些归咎为他的努力，他的天赋，他们赞叹的昭族血脉的奇特。仿佛他生为昭族，就可以比其余的人更加轻松的学会行云流水的步法，比寻常人更容易修得深厚的内力。
是什么时候放弃学武的，漆黑无光的房中，安逸平躺在床上，细细回忆。
是在姜明初告知他为何必须压制内力成长时，是从自己得知昭玉为何物时，也是从那时，安逸知道了昭玉如何被取出，安逸放弃了学武，只单纯学习心法，不再苦练招式的运用。他不是姜明初，不像姜明初那么坚强，在一次次旁敲侧击和揣测下，安逸选择了苟且。
姜明初不是没有能力让他们父子二人安定下来，而是不能。他所在之处，总有纷争，总有算计，他作为昭族，就有人愿意去拼一把，暗杀、下毒、层出不穷，为的只是他腹中凝结的一颗昭玉。安逸没有自信能活在长久的恐惧之下。
“阿逸，你要明白，不是你放弃学武，放弃昭族的身份，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姜明初的声音在安逸耳边响起，“只要你还是姜明初之子，他们就会盯着你，我们解释再多也无用。”
姜明初还没开口，安逸双手忙抓着姜明初的手。
“阿爹，你不能不要我。”
青年垂眸，用没被安逸抓着的手，摸了摸安逸的头，应声道：“还有时间呢，且走吧。”
见姜明初没有说出要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安逸这才放下心来，握着姜明初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吱呀一声，半开的窗户被人动作细微地打开。
安逸回国神，凝神关注着窗外的动静。
一只不大的拳头从打开的窗户伸进来，紧握的拳头放开，四五点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房中亮起。宛若暗淡夜空里，闪耀的几点星光。
“阿潇？”安逸唤道。
“是我。”程潇从打开地窗户里溜了进来，来到安逸床边，对安逸道：“萤火虫。”
“嗯。”
程潇自来熟地坐在安逸的床边，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
安逸听到他说：“这儿的萤火虫比阅潮山庄的要大，我见着好玩，就抓了几只送你。”
“嗯。”安逸回答道：“谢谢你。”
“不客气。”
程潇说完，房间陷入沉默中。
过了一会，程潇问：“你睡不着吗？”
安逸迟疑了片刻，答道：“有点。”
“在想白天的那三式？”
“不全是。”安逸沉默了一会，“重华演示没有问题，梅寒前辈的讲解也没有问题。或许我是真的不适合习武。”
程潇挪了挪屁股，摸黑挨近安逸，伸手摸了摸安逸的额头，问：“你是真的这么认为
的吗？”
安逸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就被程潇抢了先。
“你是不是对一个人习武的天赋有什么误解。”程潇道：“今天你开始动作再怎么不像，最后还是把三式打完了，虽然动作还是很僵硬，可也没到不适合习武的程度。阅潮山庄里，有的师兄，一天能把一套招式的动作记下便是完成了当天的作业。日积月累，每日坚持练，他的拳法也不输其他人。”
“学武又不是只凭天赋。”程潇认真道：“我是不知道你们所谓的昭族血脉有多厉害，但也不见得，没有昭族血脉的人有多差。江湖之中高手如林，多的是你没见到的。要是昭族真那么强，也不至于龟缩一地，与世隔绝。”
安逸没想到，有一天竟还会被个比自己小一半的小孩教训。
“娘常说，要明白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程潇继续说道：“我的梦想是成为试剑大会的第一，所以我要习武。”
“为什么？”安逸问。
被程潇放飞在安逸房间的萤火虫从程潇的眼前飞过，一小簇微弱的荧光倒影在程潇眼眸里，他说：“为了让他们不敢再小看阅潮山庄。”
在安逸看来，雕栏玉砌、楼殿巍峨，弟子众多的阅潮山庄没有被小看的理由。
“你在我们家时间短，不了解也正常。”程潇解释道：“阅潮山庄由我爹着手建立，不是传承数百年的大派，他们看不起我们家做的护镖生意，背后笑话阅潮山庄是镖局。他们不承认阅潮山庄是正经门派，每年试剑大会，阅潮山庄的弟子总被排斥在外，连进去比武的名额都没有。凭什么。”
程潇的想法很简单，你既不让我进，我偏要进，不仅要进去，而且要成为第一，让你们所有人都看到阅潮山庄，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负阅潮山庄。
安逸对程潇简单而明确的想法心生羡慕，安逸总觉着自己眼前的路是漆黑一片的，报仇像一根引绳，他顺着这根绳子在黑暗中前行，这根绳子的终点一定是复仇，除此之外的一切，对安逸来说都是模糊而混乱的。
他明白，除了习武他别无选择。可独自一人时，还是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百感交集。
“再说了，不会就学嘛，别人练一遍我练十遍，练百遍，总可以吧。又没人拦着不让你练，你要是真学不会，大不了往后回来我再教你练就好了，又不不是什么难事。”程潇说得轻松，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安逸会因为练不熟三个招式而消沉，可他还是会本能地觉着，应该要哄一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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