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章
就在满朝文武齐聚广渠门,为宁远候送行之时,一辆华盖马车驶入京郊某处的皇家园林。
此园名为“行止”,历来用于拘禁犯了错的皇族子弟,早年关着景元帝的亲叔叔。老皇叔从三十岁关到六十岁,足足关了三十年,几年前病死才恢复郡王封号,送进皇家园林安葬。
世人都说景元帝仁慈、老皇叔幸运,刀光剑影之后,还能容他安养一生。殊不知他在此地做了半生活死人,世间一切,四季更迭,日月轮替,花开花谢,都与他没了干系。
马车停下,帘笼挑起,隋姑姑扶着济北王妃陈琅端庄雍容地走了下来。园子门口有官兵把守,见她们过来,有个四十来岁的太监一路小跑着过来见礼。
“小人行止园掌事太监何顺,奉殿下口谕,带王妃去见秦氏夫人。”
太子谋逆,太子妃也成了罪人,按规矩只能称呼罪妇秦氏,能叫声夫人已是皇家特别优待了。
济北王妃打量着这座皇室专用大牢笼。红砖灰瓦,四四方方,门前二尺高的铁门槛,隐喻着它背后的苦涩——进也不容易,出也不容易。
她不说话,何顺弓着腰,心中七上八下。昨日宫中来传话的是何顺的师傅,老公公一再嘱咐,这位王妃早年做公主时,是个脾气大的,动则对身边人施以杖刑,她身份贵重,又是已故废太子的亲妹子,你可千万小心伺候。
正忐忑着,济北王妃忽然开口,声音柔柔的,带着些沙哑。
“多亏你照顾本宫阿嫂和几个子侄,何公公辛苦了。”她又喊身隋姑姑,“快去扶起来,有劳何公公带路。”
隋姑姑果然上前来虚扶了一把,一份烫金红封就塞进何顺的袖口。何顺有些受宠若惊——红封也就罢了,这样一个神仙人物竟跟他说“辛苦”、“有劳”。
良言一句暖三冬,他心热乎乎的。来此当差已十几载,基本没什么油水,却经常要干些脏活——比如老皇叔后期全身褥疮、神志不清,临终前一身屎尿还是他给收拾的。
何顺满面赔笑。“您可折煞小人了,都是应当应分的,您这边请。”
行止园中,庭院深深,不知几许。每层院落都有一人来高的院墙和门禁;每道院门都有专人看守。一层一层走进去,就如一步一步远离人间,每进一道门,天光就暗淡些许,身子也冷了三分。
直走了一盏茶时分,进了第四重院子,何顺回了声“到了。”
院子不大,院里种了几棵大榕树,都一抱多粗,遮天蔽日。已经深秋时节,风一吹,落叶纷纷,透着惨淡。有个年老的仆妇木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
何顺上前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木头发霉的味儿扑面而来,站在门口的济北王妃微微侧头,掩住口鼻。
屋子里是一水黑漆家具,虽然有些旧但也算干净整齐。四处挂着素麻帷帐,临窗有张四方桌,桌上摆着粗瓷茶壶茶碗,靠里一张黑漆三面围的罗汉床,上面放着半新不旧的铺盖。铺盖卷还用麻绳系着,可见着屋子里的人从打进来,就没在床上睡过。
应该说,这算是个舒适的牢房。只是门窗子紧闭,显得一屋子黑漆漆的家具越发死气沉沉。
何顺咳嗽一声,“秦夫人,殿下仁厚,特准济北王妃来看您了。”
废太子妃秦氏一身素衣,披发脱簪,也没坐在床上、也没坐在太师椅上,倒是贴着床头坐在一张小杌子上,听见何顺开门的声音,腾地站了起来,看着门口满眼都是惊惧。
很显然,她已成了惊弓之鸟,完全没了一朝太子妃的威仪。
济北王妃心理鄙夷,可脸上不动声色。轻声唤道:“阿嫂,阿琅来看你了。”说着话,泪珠纷纷而落,
姑嫂二人从前并不亲厚,先帝受不了元妻郭皇后嚣张跋扈的性子,特给太子娶了个性子绵软的正妻。以至于这位济北王妃还是公主时,没少找太子妃的不痛快。如今一个失了夫君,一个失了兄长,同病相怜,倒是哭到一起去了。
两人拉着手,秦氏五官扭曲,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捂着嘴忍着。济北王妃悲悲切切呜咽不止,一会说母后,一会喊哥哥,一会儿又念起柔嘉和那两个孩子可怜。提起孩子们,秦氏终于禁不住了,失声痛哭。
“我已经三日三夜未曾见过几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何顺这人自觉心软,看这光景便道:瞧您说的,三位小主子一切安好,只是按规矩,都要分房别居。”他又安慰济北王妃,“秦夫人在此,一应用度虽然不能比照从前,但也衣食无忧,奴才们会尽心服伺的。”
话音未落,济北王妃抚着胸口呻·吟起来。隋姑姑大惊失色,“王妃,您怎样了?您别伤心,缓缓劲。”
秦氏慌了“这是怎么了?”
隋姑姑红着眼睛,“王妃千里奔波从幽州赶来京城,一进城,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她怎么受得了?”
何顺吓得半死,若是济北王妃在这出了事,他可就活不成了。“要不要小人去传太医。”
济北王妃眉心紧簇,似是强自忍耐。“不要太医,车上……有药。”
隋姑姑忙解释,“太医赶不及过来,我家王妃是老毛病,情绪激动之时便会心口痛,吃了药就能缓过来。我们马车上带着药,劳烦何公公去取一下。”
何顺扎着手,略一犹豫,按规矩他得时刻不离跟着这二位,“是什么药,小人吩咐人去取来。”
隋姑姑一脸着急,“你去找跟车的侍卫,就说拿张真人给的那瓶‘宁心静气丸’。哎呦,还吩咐什么旁人,别忙中出错,我去取吧。”
她把济北王妃靠在秦氏身上,起身就往外走两。走了两步又回头,“何公公,这,我不认路啊。”何顺让她三言两语说得乱了章法,“小人给您带路。”
“快,快。”隋姑姑拖着何顺出去了。秦氏扶着济北王妃坐在罗汉床上,慌里慌张,险些被床头脚踏绊倒,“阿琅,你怎样?是不是难受的厉害?”
房中再无旁人,济北王妃轻轻拨开秦氏的手,把身子坐直了。“还好。”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的让秦氏有了些惊慌。
“你……”
“时候不多,我就直说了。太子哥哥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
秦氏初时不明就里,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嗯?阿嫂,你到底怎么想?”
“晋王……他说,说会善待我们母子。”
济北王妃眼角睃着她,带着浅浅的嘲讽,声音又轻又利,好似一小飞刀在人心尖上戳。“这话你信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阿嫂就想想,若是太子哥哥赢了,他能让晋王的妻儿好好活着么?”
济北王妃的话,冷飕飕吹散秦氏心中最后那点希望。她是软弱,并不是无知。皇权更迭,手足相残,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就是太子也无数次在她面前咬牙切齿地发狠——有朝一日孤登基为帝,一定要让晋王这小子悔不当初。
她的确不信。她的惊恐、慌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都是因为不敢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她俯在床头痛哭起来。
“你也知道那些话信不得,对不对?”济北王妃垂着眼,目光落在秦氏的后背,唇边溢出个浅笑。“傻瓜才会信,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办法?”秦氏忙抬起一双泪眼。
“我知道太子哥哥在京城经营多年,有财力,有人手,明着的,暗着的,虽然这次损失不少,可晋王并未能将他们都挖出来。”
秦氏眼神飘忽,“我,我不大清楚,殿下一应事情都不怎么告诉我。”
实则,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太子暗流,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产业,秦氏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若能死中求活,逃出生天,剩下的人手和财物就是她母子最后的依仗。
济北王妃察言观色,冷下脸来。“阿嫂,你是想留一手?你好糊涂,以为凭那几个人,那一点钱,就能同晋王作对?能给太子哥哥报仇?”
秦氏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想跟他作对,没想过报仇,你千万莫要乱说。”
“你没想?若是被他发觉,他一定会问,若不是想着报仇,你藏着这些做什么?还不是心怀二志?到时候死的就不光你一个,连三个孩子也活不成了。”
“我……我要怎么办……我交出去,对对对,我主动交出去。”秦氏语无伦次,慌张地连舌头都开始打结。
济北王妃摇头。“都交出去?君心难测,做了皇帝,就更加疑心深重。更何况都交出去,你们母子不成了待宰的羊羔?连最后一点依仗都没了。”
秦氏已经方寸大乱,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她一会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又离座而起,嘴里不住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啊……”。
见施压已经差不多了,济北王妃这才按了按自己脸上未干的残泪。“本宫说句自负的话,试问如今谁能保住几个孩子的命,唯有我们济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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