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冷风飕飕的枯松林畔，两个对手，相隔一箭之遥，静静而立。
一边，一个披蓑戴笠、青衣皂靴的中年粗汉。他身长体壮，络腮胡子，扫帚眉、豹子眼，手攥一柄齐头高的兽脊月镰朴刀。
对面，乃是一位青年侠客，头顶汉阳帽，身披一袭墨绿色的半长丝绒斗篷，缁色短身衣裤，束腰扎袖，足蹬高靿麂皮靴，七尺昂藏，气定神凝。只见他面如冠玉，目似流星，掌中一把五尺青锋剑，寒光凛凛，逼人眼目。
在这杀气对峙的短短瞬间，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只有，风打叶梢的窸窣声，洒满野地的泠泠月光，还在恣意地展示着它们的存在。
中年人，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交出东西来，老子留你一条生路！”
年轻人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角：“哼，有本事就来拿！”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人挥舞朴刀一跃而起，裹挟起一阵陀螺旋风，奔着年轻人，横扫而来。年轻人毫不迟疑，挺剑相迎。只听得叮当铿锵的金属碰撞声，刺耳振聩，兵刃磕擦出的火星，如霰雨流花般，四下里飞溅。中年汉子气力威猛，辗转腾挪，刀刀夺命；年轻人则迂回闪避，攻守相宜，应对绰余。二人相战几十个回合，难分轩轾。
三十招上，只见那青年忽地撩剑刺来，被那汉闪身避过，掠逾鬓角的同时，猛然纵身跃起，双手持刀砍将下来。一招“蛟龙入海”出其不意，兔起鹘落，于敌手攻来之时趁势回击，附带内劲，寒光闪动，猛然撞得那剑身微微颤动，如夜风拂水，清波荡漾。
高手对战之时，一招失算便可致命。那青年连忙回剑格挡，兵刃相交之声震耳欲聋，回荡夜空，他微吃一惊，抬眼之际，见那汉神色不无得意，哼哼冷笑，说道：“少侠果然利害！”那青年右腕一面运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里虽略有忌惮，脸上却仍是平静地道：“前辈也算名门正派出身，没想到，竟甘为阉人驱使……”
那汉气沉丹田，脸上的肌肉微微扭动，显是使上了更大的劲力，朴刀竟波纹荡漾，如热铁般燃烧起来，一面狞笑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我郭某浪迹江湖数十载，一身功夫无处施展，若非恩公提拔，只怕我年过不惑，仍是一介白丁！”
那青年眉间一蹙，使上浑身之力，抵住对方的内力，一面气定神闲地回道：“那群狗宦官扰乱朝纲，你为他们卖命，不觉得亏心吗？啊……”猛然右臂钻心一痛，有点力不从心。
那汉见他处于下风，便一鼓作气地使上了十分内劲，大喝一声，那兽脊朴刀似要炸裂一般，哈哈狂笑道：“小子，人各有志。哼，只要你肯交出来，那么爷爷我或许大发慈心，饶你一命……”
话音未了，那青年趁他得意之余，早寻出破绽，右手一松，长剑直奔了出去，左掌趁势一击，正好击中了那汉当胸。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汉不由得一松手，朴刀弹开来，整个人向后倒去。
那青年瞧着他，喘了口气，正欲回身捡起那剑，忽觑见夜色下白光一道，伴随着一声吆喝，那朴刀如游蛇一般席卷而来，嗖地一声，直追自己后脑勺。只听得暮鸦惊觫，展翅扑棱聒噪着出了松林，那青年连忙垂首一躲，随着那朴刀飞也似的缠绞，接连避开数十招。早趁空腾起身来，连环飞脚踹将出去，逼得那汉不得不回刀挡架，自己则顺势晴空霹雳当头一掌，正中那汉头顶，听得他”啊”的一声，整个人不由得向下一挫，同时猛然挥刀，欲砍削青年的双腿。
那青年身子尚未着地，便鹞子翻身凌空一转，趁着空隙，夺回地上的宝剑，回手斜刺，直中朴刀的正面。青光一闪，刀剑再次相接，纵横捭阖，连着交手了有几个回合。
二人势均力敌，不分伯仲，俱暂停喘歇了一刻，又继续于漆黑之中斗将起来。那汉愈战愈怯，不由得叹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那么多人追杀你，都奈何你不得，原来……真有点功夫！”那青年一声冷笑，道：“过誉了！接招！”又是一剑横扫，将朴刀震得乱晃了几下，趁势滑将下来，直欲砍掉那汉右脚。
那汉大吃一惊，向后一退，左边衣袖中倏忽飞出暗箭，唰唰几声，夹带着劲风，直射向那青年面门。那青年忙将头颈一转，迅即避过，喝道：“卑鄙无耻！暗器伤人，跟你主子一个下流手段！”那汉恼羞成怒，狂叫：“今晚杀不了你，我就不在江湖上混了！呀！”登时双手拽起朴刀，左右一拉，变成两把带刃的利器，将中间一插，衔接成一体，舞动起来，便如疾风骤雨之势，刀光转动，呼呼生风，似有千军万马扑面之感。
那青年知道，今夜一战，九死一生，然纵使粉身碎骨，亦不能退缩！遂抡起长剑，迎着刀光直涌将去，刺碰到之处尽是坚硬的刀刃。刀光剑影，煞气氤氲，二人在旷阔之处相斗良久，身心疲乏，皆拼尽了全力。
银光闪动，那汉的朴刀接连卷绞着青锋剑，令之如鱼入海一般，幻散得无影无踪。青年左看右顾，唯见四面刀光，几乎辨不清哪一个是实，哪一个是虚，只有拼尽浑身解数，舞动剑身随处挥挡，击中的皆是锋利之物。那汉直冲将来，刀锋如狼，伴随着嘶嚎，眨眼之间，已将身旁的松枝松果劈砍得四处纷飞，如同暗器一般，齐射向那青年。
青年连忙后退丈许，跃将起来，使劲全力向前一挥，登时一股猛烈的气浪直压将来，冲散了松刺阵，将松刺潮推送往反方向，直飞那汉。那汉一声惊呼，赶忙回刀乱格，叮叮当当之声回荡耳间，连绵不绝。那汉见青年仍然神色自若，毫不怯懦，不由得怒气冲天，狂吼一声，一刀从下至上直划将去，卷起了遍地的泥土，如一堵围墙一般砸向青年。
青年眼疾手快，剑影四下飞舞，剑身映晃着皎洁的月光，倾洒出粼粼点点的辉煌。那土墙登时悬停于半空，又朝那汉反扑将来，还附带着他自己的内劲。登时气压层层，那汉几乎抵不过，只有用尽毕生之力猛击，将泥土炸得漫天四溅。未及回神，那青年剑锋已然而至，那汉兀地感到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只见前胸已被刺穿。
他抬起眼来，见那青年脸上无喜无悲，默默地盯着自己。
那汉看着他，缓缓悲凉地说道：“你……，你赢了……”
那青年摇了摇头。
那汉子带着剑，悠悠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处淌下了一滴泪来。那青年轻轻地拔出了剑，在帕子上一擦，收入了鞘中。慢慢蹲了下来，看了那汉一眼，一声长叹，自己闭上了眼，却将那汉的眼睛用手轻轻地拂上了。
万籁俱寂，月光如水，照映着空旷的野村山岭。年轻人缓缓起身，抬首望向浩瀚的星空：师父啊，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地呀……
一面想着，倦怠的身子倚靠在了树棵上，眼皮子沉沉地盖了下来，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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