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堪的过往
公元2340年8月2日晚，酒桶堡垒机能恢复中心。
一个地面上雕刻着大型红色五芒星的密室里，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烈消毒水味儿。用动物脂肪浇灌的巨大火盆燃烧着让人不安的紫色火焰。
所有死者尸体都被整齐堆放在五芒星的正中央。几个骸骨牧师紧闭双眼嘴上念念有词为逝者超度，满脸绷带的见习牧师们将相对完整的尸体放入一个个由纯金打造的容器之中，那些残肢断臂则统一丢在一个大缸里。容器在密封之后被慢慢注入了由熔岩草提取的淡黄色药剂【阎罗果实】。尸体接触到药剂后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雾气瞬间在容器内爆开，血肉被溶化。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容器内只剩下死者的芯片，溶液变成了可以为生者提供新身体的【生命之源】。见习牧师打开容器后仔细收好芯片并统一放置于收纳盒里。此时新的一具尸体也已经再次被放入容器内了。【生命之源】则顺着黄金容器的底座上的一根透明导管，源源不断地从停尸房输送到楼上的房间。
钟天在天窗上安静地望着这一切。生死在他看来已经是如此稀松平常之事。
是啊，从小被骸骨牧师们抚养长大的他，青少年时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基本都是在停尸房里打下手。在他16岁第一次进行转职测评的时候，精神技能仅仅为F未能通过D级的门槛要求，所以没有通过见习牧师资格。之后他被战争中心分配到了矿工工会，这一干就是4年。
此时楼上的房间内已经聚集了很多堡垒的头面人物，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消息。
“伤口不算严重。本来12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愈合…但是他用了秘银插件，身体超负荷运转，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说不好了。”
一个慢慢悠悠、含糊不清的声音首先打破了沉默。说话的这位老人身材佝偻身披黑色披风头戴瓜皮帽，身上林林总总挂了几十个布袋子，简直像一个行走的药房。他就是酒桶堡垒的首席科学家-古雪。
他是酒桶堡垒科学部和机能恢复中心的最高负责人。设置在靠近地下湖泊的这个救护设施存在的时间比酒桶堡垒还早了几十年。当初酒桶堡垒作为“小岛”大陆唯一对普通平民开放的医疗机构，成为了这个世界中伤病者唯一的希望。初代堡垒领主因此也被冠上【拯救者】的头衔为历代领主所沿袭下来。现在机能恢复中心为酒桶堡垒的人民提供了从基本到高级的各种医疗保障。如果你不幸遇难，只要芯片被堡垒收回，肉体将会在机能恢复中心的培养皿中重组。重组完成后，你的系统就会被再次激活，新的人生也会重新开始。当然重生的代价对于普通的合成人来说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高约2米的人体康复设备，老金的四肢呈现为一个“大”字被固定在灌满【生命之源】的容器中。在高压电极驱动的激光手术刀精确又快速的工作下，老金身体表面浮现出一种奇妙的微弱电流。
在伤口越重的地方，发生这种电流的频率就越高。
他的伤口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
在这个空间不大的实验室中，密密麻麻排满了几十个培养皿，地上几乎被各种线路和输送管给排满了，让人无从下脚。和老金平行的几个容器中也装满了人，最左侧的培养皿中保存的则是萨玛的芯片。
萨玛大人的身体还不具备实体的模样，准确地说，这是一副骨骼。
我是从容器的标签中判断出这是萨玛大人的。
“重新载入人体需要24个小时，每个人的肉身都是不同的，虽然我们在亚瑟神主的庇佑下获得福泽……”古雪看出了我的困惑。
“但是重生不是没有代价的。由于治疗伤员的大量消耗，除去维持重伤人员的最低用量。我们剩余的【阎罗果实】只够用于复活萨玛大人了…可是”
他双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中出现了很多晦涩难懂的图形和代码。
“可是我们只有极低的几率重构她原来的身体……芯片记录的是合成人在死亡前最后的生命信息，大人使用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战斗插件【黑熵叁号】，作战能力虽然被放大了三倍，但是在反噬效果还没有被肉体消化之前死亡……”
古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那么我们重构之后她的四肢、内脏、细胞甚至思维都可能重新排列。最终结果可能已经不是现在生物学上已知的人类或生物了。这全部都要看她的造化，或许我们将亲手制造出一个怪物？”这时他似哭非笑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用手拍了拍自己不剩几根毛发的脑袋。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辈子，和【黄金十字军】打了20年仗我们最终也没能掌握改写芯片的技术。不知道老领主会不会原谅我…”说完古雪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众人不解的看着古雪奇怪的行为，樊君则表达的更为不满。
“喂喂，萨玛大人怎么会成为怪物…你快给我振作起来啊！如果不是贝塔大人把你在海盗的绞刑架上救下来……你早就喂了鲨鱼了！”
“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揍扁你！”
樊君的脸几乎要撞到了古雪的鼻子上。
这时另外一个培养皿发出了警报，闪烁的黄色灯光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是老金右边的培养皿，那里面装的是——凌零。
大伙赶紧聚拢了过去，警报提醒大家：里面的人醒了。
凌零双手紧握，身体有节奏地抽动着，面部的伤已经好了，嘴边吐出了很多气泡。
他的眼睛微微地睁开，正好和钟天打了个照面。
“这个人的恢复能力真的很强，头骨骨折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他的身体再生速度也比一般的合成人强，如果不是拥有特殊天赋的话，有可能跟他的战斗系统有关系……”
貌似古雪对这个入侵者的身体很感兴趣，所以一直在碎碎念，当然他也没忘了一件事。
“这是你的俘虏吧，按照传统应该由你来决定他的命运…是杀掉，还是取出芯片卖个高价钱？”
大伙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人群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钟天。
“钟天，这人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还有老金，你一定要慎重。”
樊君不放心地提醒着他。
“我就算了吧，只是不放心老金我才跟过来的，这人怎么处置你们当官的决定就好。”
“虽然你军阶不高，实力还差强人意。但是根据腐蚀者的传统，擒获对方敌首的人是唯一拥有裁判权的！哪怕你是个酒保或者马夫…甚至是个无用的矿工。”说话的这位官员是废铁守卫队长烛照，他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钟天，语气里充满了对钟天卑微身份的鄙夷之情。“若想放弃裁判权…除非…除非你死了。”
看来钟天必须要做个决定了，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深呼一口气走到培养皿前。
“是不是我做什么样的决定，你们都会遵守？”他依然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当然了。这是传统！”“对，我们尊重传统！”大家似乎给予了非常肯定的回应。
钟天咬了咬牙，心里似乎拿定了主意。
培养皿里的凌零双眼怒目打败他的人。
只见钟天按下了复位按钮。
培养液慢慢地排放而出，支架上的固定装置放开了凌零的四肢。他摘下嘴里的导管，强烈的咳嗦了几下。
“我是钟天，我们之前见过了。”
他友好地向凌零伸出了手。
【啪！】凌零毫不领情地把钟天的手打到一边。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我居然被一个低级士兵干掉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是想借机羞辱我吗？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宁愿死在战场！！”
凌零，大声地吼叫着。面对重重包围手无寸铁的他这时只想求死。
“喂喂喂，你为什么不杀他，怎么还把这个贼首放出来了！你可知道大人因这个盗贼而死？钟天啊，你真是不可理喻，让人失望！”刚才那个讲传统的官员瞬间翻脸。其他人则用兵器对准了凌零，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要战我可以奉陪，但是我知道…你曾经也是个奴隶。”
这句话像雷霆一样击中了凌零，他惊讶地看着钟天。
他并没有说谎。
凌零被击倒之后，钟天无意中观察到凌零后背上有一块圆形的黑色结痂。
那个图案是【黑山国】奴隶特有的SL字母标志。为了防止奴隶逃走，奴隶贩子通过更改芯片数据让每个奴隶身上都有着这个病毒一样无法从芯片中抹去也无法覆盖的印记。一旦被刺上这个印记，哪怕你日后成为千军统帅甚至联盟主宰，都不能抹去你曾经身为奴隶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钟天的生存指南对凌零的履历进行了提取。
大概在10年前，也就是公元2330年发生在【小岛】大陆北部群岛的洛特城战役。
对阵的双方是洛特城领主高力和来自红白之海的海盗团【剑鱼】。
凌零是隶属于洛特城防卫军第八团的【隼级】突击摩托艇驾驶员。
在围攻【剑鱼】总部角鲨海沟的战斗中，【剑鱼】召唤出了庞大的机械海怪【拉莱耶之神】。
洛特城海军被全歼，领主高力和王后乘坐的超级旗舰【太阳鲸】被海兽肢解，领主、王后和一众大臣全部战死、昔日繁华的洛特城随即被海盗侵入，成为了死寂破败之地…
凌零也战死在了海怪制造的超级漩涡之中…
当凌零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战争结束的一年后了。奴隶贩子为了方便运输，将他的身体切割成只有头颅和躯干但是没有四肢的【人彘】。
又经过长达一年的长途跋涉和几度倒手，路上经历了各种骇人听闻的非人待遇，凌零和其他的奴隶终于到达了黑山城。在一年一度的军械展销大集上，凌零成为了被奴隶主展出售卖的【A级载具驾驶员】，起拍价5000废料。
经过数十轮的唱价后，凌零被【黑羽】创始人衔竹以70000废料的高价买下，当时这笔买卖在黑山奴隶市场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重新绑定了身份系统之后的凌零，成为了衔竹装甲指挥车驾驶员…在衔竹的培养下，凌零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车队指挥官。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战火洗礼和历练，最终成为了【黑羽】的前线总指挥。
但是3年前衔竹的突然失踪，成为了整个【黑羽】追查至今的谜团。
凌零也继承了衔竹的遗志，成为了【黑羽】现在的二代头目。
如今整个盗贼团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凌零把错误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此刻只想求死，好去跟衔竹老大谢罪！
“为了追查桃花K衔竹的下落，你才给守望做了刺客，对吗？因为黄金城有世界上最庞大的情报网。据说这世上，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也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人。”
樊君听完钟天讲述的来龙去脉，用手撑着下巴给凌零找了一个进攻酒桶堡垒的理由。
“住口！这和你没关系！”
“虽然对外是声名狼狈的盗贼团，但是你却有你的苦衷…不是吗？”
“不要白费口舌了！你现在杀了我还来得及！”
“那这个呢？你死了，她怎么办？”
凌零还在嘴硬，但是钟天的话击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乔乔的芯片安置在离凌零不远的培养皿中。
当然此时让凌零牵挂的还有已经被丢到监狱里的阿飞。
“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请你…别伤害她们！和她们没关系！都是我的责任，由我来承担后果，她们俩不是盗贼，她们是……”
凌零话说了一半，但无论如何也讲不下去了。
“是洛特城领主高力的千金对吗！这是曾经被【剑鱼】悬赏几百万的人票啊。你利用遍布整个大陆的盗贼暗桩到处追查这两位公主的下落。最终在山贼和奴隶商人的手中救出了两位公主，从此以盗贼团的身份隐世埋名，目的是为了复兴消亡的洛特城……”
古雪这时候突然接话到，原来他也查看了凌零的芯片。他卖弄似的把自己推理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不凑巧的是——他全说对了。
“这不正好吗？把这几个毛贼卖到黑山去！再把那两个女的卖给【剑鱼】！这么一出一进就是上千万啊！！我们拿来重建堡垒，还顺便大赚一笔！”烛照舔了舔嘴唇，他贪婪的眼神仿佛像已经拿到几百万赏金一样变得火热。“原以为是被打劫，没想到这是扶贫来了…怎么看这个买卖都是只赚不亏的啊…”
烛照还没说完，凌零的拳头已经朝着烛照的脸轰了过来。
“别他妈动我妹的主意！”
钟天分明看穿了攻击的招式，一个健步挡在了烛照的身前。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把钟天打飞了出去，【咣——】的一声撞在了萨玛的培养皿上。
培养皿差点从基座上掉下来，古雪慌忙跑过来扶住了。
“你这个人好大的火气，撞坏了我的培养皿！卖掉你都赔不起！”
古雪又开始唠叨。
堡垒众人被盗贼这突然一击给打的措手不及。
烛照率先对凌零发动了攻击！
“你居然敢对本大人动手？看我不剁了你！”烛照手持开山斧直接一个顺劈斩要把凌零撕成碎片。说也迟那时快，樊君双手持斧抢在凌零前面把这致命一击给全部抵挡了下来。
“你没有裁判权，不要乱来！”
烛照攥紧了拳头，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武神的对手。
他随即在地上啐了一口，带着其它废铁守卫推开了人群，走了。
钟天摸了摸被打肿的脸，站了起来。
他笑着对凌零说。
“哇，真的好痛啊！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我们兄妹以后不管在哪都不会安全了！”
“哈，我也不知道这个战斗系统有这么多功能，原来还能查看别人的履历。我也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习惯…只是你睡的时间太长了，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们要跑那么远来杀我们…”第一天当兵的钟天，对和战争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你这混蛋！你还看见了什么！”
凌零又冲了过来拽起了钟天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哇，你力气也挺大的…”
“还有你喜欢…”
钟天的直肠子快要了凌零的命。
“你给我闭嘴！！！”
凌零吼了起来，我分明看到他的脸红了。
他缓缓地把我放了下来，松开了拽着我衣服的手。
“唉……”他叹了口气。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凌零语气缓和了很多，那股傲娇的气息似乎也不见了。
“那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钟天咧着嘴笑着看着凌零，伸出了自己粗糙有力的大手。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凌零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大家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天，传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凌零的头低了下去，紧紧攥住的拳头也松开了。
“废土没有朋友……我希望你明白。”
“你击败了我，我承认失败，也能承担后果…”
凌零把自己的指挥插件摘了下来，递给了钟天。
“拿上这个吧。以后黑羽不复存在了。”
钟天拿着插件举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可真是漂亮啊，上面有非常精致的LOGO和排线紧密的电路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值钱玩意儿。
“这我可不敢要，我不会拿朋友东西的。”
紧接着他又给凌零把插件装了回去，还用手使劲儿抿了抿生怕自己没装对位置。
“果然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
“做朋友？别天真了，你觉得这几句话就能感动我吗？”
“其实我对你也恨的要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于你手。但是现在我知道你并非无药可救…”
钟天对凌零和两个女孩的身世充满了同情，原来这世上有比自己还惨的人。
“别说无聊的话了，如果你能放了我们…我就满足你一个要求…你看怎样？”
凌零对眼前这个三等兵、低级矿工并没有报太大希望，在尔虞我诈的废土世界，友情、亲情这些都比不上饥荒中的一碗饭，荒漠中的一滴水。只要是能够让两个妹妹活命，他也甘愿自降身份去跟敌人讨价还价了。钟天的苦口婆心终于让凌零开始松动。
“真头疼，你还是不信我啊。那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突然一脸坏笑的对着凌零说，就好像自己掌握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屁！你说！只要你能放了我的两个妹妹，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开个价吧。”
钟天清了清嗓子，稍稍提高了一点声调来确保凌零能听清接下来他要说的每一个字。
“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手无寸铁的平民。凭借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人民从坏蛋的压迫中解救出来！由盗贼光复的国家那只能是贼窝。从一个臭名昭著的盗贼，变成一个声名远扬的侠盗，不是更符合你的内心吗？”
钟天的话像一万支箭射穿了凌零的心。
此刻的他只感到满脸通红，头皮发麻。
放弃盗贼的恶名去做好事…
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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