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到了约定的日期, 人们早早的都回到屋里待着了，没有人敢在外面乱晃。
对于即将到来的大面积消杀，大家又紧张又好奇。
刚过八点, 户外就传来了熟悉的轰鸣声, 只不过这一次的声音比以往还大。听得出来的不止三架直升机。
很快, 天上再次响起了高音喇叭声，要求还在室外停留的人立刻返回屋子。让人们关好门窗，不得随意通风，更不可出门。
没过多久喇叭声停止了,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消毒-药粉从天而降。
那些白色的粉末，像雪像面，几乎就在一瞬间遮住了天日,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它们笼罩了。
连阳光都无法穿透，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这个时候户外已经没人了，到处静悄悄的, 只有直升机的轰鸣声还有粉末落地时发出的簌簌声。
这情景，很有几分动人心魄。
人们都待在屋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也感受不到那份震撼。
可那些药粉的气味却无孔不入，顺着原本大家都认为堵得很严实的缝隙里往里钻。
那味道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层的过滤, 可依然很刺鼻。
闻到之后, 眼睛、鼻子还有嗓子这些有黏膜的地方都会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人很惊慌，大家都在想尽办法把屋子里所有的缝隙尽可能的再堵得更严实一点。
沈家的人情况还好一些, 因为在消杀开始之前他们全家都搬到了之前打造的地下室去居住了。
隔着厚厚的地面, 还有包裹在房子外面的彩条布，倒也闻不见什么气味。
当初顾正初提出要挖地下室的时候，目的很简单, 就因为沈琮那时空间面积太小，挖这个出来是为了储物。
可还没正式开挖，她的空间就升级了。
恰好他们找到的老郑的施工队还有给人盖地下酒窖的经验，打造一套地下住处那简直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所以，他们干脆大手一挥，将原计划简简单单的地窖直接升级为了地下的三室一厅。
布局，占地都和上面盖的钢架房一模一样，全都包括厨房和洗手间。
水，电，太阳能，空调，新风系统，下水改造甚至厨余处理器都安装到位，直接在这里居住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且按照大家本来的计划，在这地下室的上面还立着一个钢架房，出入口的位置又在室内，被钢架房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话不是故意来找，一般二般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将来就算是环境更恶劣一点儿，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无论是藏人还是藏物都算是多一个屏障。
当初盖的时候谁能想到大地震竟然是从北宁开始的呢？
还直接把上面的钢架房给震塌了。
所幸的是，地裂的位置离后院还有一点距离，这地下室总算是保住了。
当初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心思搞这个，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沈琮说地震之后会有很漫长的一段干旱期。
到时候不仅不下雨，天还会非常非常的热。
夏天仿佛永远也过不去一样。
那个时间差不多要维持一年多将近两年。
一听这个程茹差点吓死了。
她和沈建义都有点胖，属于那种有点丰腴的体型，他们都最怕热了。
所以，俩人当即就提出地下室要好好搞，搞好了干旱来临时全家都搬到下面来住。
谁也没想到，这干旱期还没来呢，他们一家就先搬进来了。
这里非常安静。
除非靠近通风口，不然连外面直升机的轰鸣声都听不到。
沈琮他们倒是在家外墙上装了好几个摄像头，可没网也没法监控。
不过这样也省心了，至少在今后的几天一家人能安安静静的好好休息休息了。
从地震之后，大家天天忙忙碌碌，还没好好休息过。
说休息，可其实谁也没真正的休息。
因为不用担心忽然有人上门，也不怕油烟味传出去被人发现，程茹和沈溪母女二人直接在地下室架起了油锅，在这小厨房里摆出了要大搞的阵势
程茹不会做西餐，之前虽然炸了不少的肉丸子，藕夹，蛋饺之类的，可对于鸡排，猪排那些就不大玩得转。
可桐桐和杉杉毕竟从小在国外长大，生活习惯还是有点西化。
他们有时候也会想吃一些汉堡，热狗这样的东西。
沈琮虽然买了不少备用，但和他们喜欢的味道相比还是有点不同。
现在有时间，也方便，沈溪自然要为儿女们多做一点。
沈溪做饭还是很好的，她除了那些西式的快餐之外，点心面包也做得一流。
自从她确认太阳能储存下来的电量能够支撑烤箱之后，那家里的香味就更多了一重。
各式面包，蛋糕，披萨……
浓郁的香味儿充斥着整个房间。
桐桐和杉杉自从地震之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明亮的灯光，熟悉的味道，所有的亲人都在身边，甚至——
小姨还支起了幕布，给他们放动画片。
这让他们感觉到了久违的快乐。
顾恺和父亲在另外一个房间研究那本古书。
他所学的专业在这个时候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沈淙和沈建义则在客厅的一角铺了块塑料布，然后一边一个，在那里往育苗盘里装土，两个人准备开始种菜了。
这段时间沈老头儿没事就拿着平板看女儿给他买的那些关于种粮食种菜的科普教程，看的时间长了，他的心里蠢蠢欲动。
现在有时间，自然要试一试。
他之前也是在家里种过菜的。
还在后院开了一小片菜地，闲着没事种点小葱、蒜苗之类的。
不为了吃，权当是个消遣。
可因为爱好太多，在菜上面他其实没下多少功夫，种的挺一般。
以至于虽然全家人都觉得在种粮食种菜方面他很有经验，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个虚把式，没啥真能耐。
好在小女儿买回来的这些教程真的是太详细了，讲什么的都有。
几天看下来，沈建义觉得自己之前种菜的那些经验简直什么都不是，菜种不好是有原因的！
所以，这一次他想照着课程上教的好好的试一回。
“爸，这根达菜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东西好吃吗？”
沈淙拿起一个小纸袋，看着上面特意标出来的种子名儿，好奇的问道。
“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就是普通青菜味儿。村子里吃的多，城里很少有卖的，你们就没怎么吃过。
这东西啊好种，而且长得快，产量高，茎和叶子都能吃，还不爱生虫子，不用伺候，用它练手挺合适的。”
沈建义一边往育苗盘里压营养土，一边说道。
知道爸爸已经研究过了，沈淙也没有再多说，跟在一边学着他一起做。
“我想着啊，这几天咱也不能一直都在这下面窝着，明天等那味儿散一点儿了，咱一起上去把三楼四楼都收拾出来。
能种的菜都种一点，特别是那些夏天还能长的，抗热的，通心菜，苋菜，小白菜之类的，咱都种点儿试试。
我还是那句话，咱就算是存的有吃食，也还是得谨慎点，别把尾巴翘得太高。
双拳难敌四手。
算是有点本事，要是惹得一个小区的人都眼红，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咱早早的把菜苗种上，我和顾恺出去干活的时候，就让你妈和你姐在家里照顾着。
等长出来了，确定现在这天气，这土壤也还能种之后，我去跟石磊他们说说，最好能在咱小区推广一下。
要是大家都能种出来菜，也算是给人们多找出一条活路。
咱家以后就算是吃点什么，看上去过得好一点，也有个说头。”
沈淙点了点头：“嗯，正好咱院儿的人都知道你之前就爱在家里摆弄这些，咱家存的有种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我觉得这方法可行。”
“另外，除了菜，其实咱也可以试着种点粮食了。”
她抬起头，问：“爸，什么粮食夏天能种？最好是产量高，耐热抗旱，而且能在院子里这种小范围合适种的。”
“夏天哪儿有种粮食的？”沈建义无奈的看了女儿一眼：“这季节也就是种点菜。就算是想种玉米，现在也有点晚了。”
“可要是这高温一直不退，在将来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是夏天呢，那要怎么办？”沈淙继续问道。
沈建义的表情凝重了下来。
关于会持续高温这一点，女儿其实之前就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可听归听，毕竟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人就总会选择性的去忽略。
此刻她再次提出，这让沈建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地震肯定已经对全国的农业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的存粮都不够用了。
如果天气再一直这么持续高温，使得秋季作物无法种植，那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完全不敢想象！
要是再干旱……
沈建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他也知道，女儿不可能信口胡说。
她这么说必然有依据。
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沈建义沉着声音说：“种地这方面我真的不太在行，要不先种点花生，玉米试试吧，不一定行，试试再说。”
看出爸爸的情绪很差，沈淙出声安慰：“你也不用想太多，粮食的事儿国家肯定会很重视。没准儿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咱们这么大的国家，农业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肯定能找出适合种植的作物。
咱先自己想想办法，真不行的话到时候国家怎么要求，咱努力配合就是了。
天无绝人之路。”
听了女儿的话，沈建义深深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手下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说完了种菜的事儿，沈淙又说到了下一步的打算：“爸，等消杀结束了，我和顾恺商量着想回市里一趟。一个是去看看咱福临的房子，再有一个，我们想回去找找家树还有小姑。”
听到提起顾家树母子，沈建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下意识的朝里屋看了看，然后小声问：“小恺他爸也一起去？”
“他不去，就我们两个。”沈淙回答。
“嗯。”沈建义点头表示赞成：“别让他跟着去，你们先跑一趟。真有什么事儿，回来斟酌着说。他也一把岁数了，别让他难受。”
虽然沈建义没明说，可沈淙知道他这是在说家树的事儿。
当初地震来的时候，家树正陪女朋友回家，还是她哥住在高层。
这一场灾难下来，人能不能保得住真不好说。
还有小姑，地震发生的时候，连家树都不在她身边。
她当时是在避难所还是已经回了家，这根本就没人知道。
要是在避难所还可能好点，要是回了家……
所以，不用爸爸提，沈淙他们两口子也不可能让公公跟着一起回去。
回市里这一趟是势在必行。
如果不是这边接二连三的各种事儿，他们俩早去了。
虽然都知道去那边的路难走，但那么多人都走到了，他们肯定也没问题。
除了找家树母子，福临的房子也是个事儿，也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
当初决定留下那房子，沈淙的意思是做个备用。
想等到三四年后虫灾来的时候全家人都搬回去住。
那时候，城里要比乡下安全。
在此之前，那房子可以开辟出来种粮食，大不了就两边跑跑，也辛苦不到哪儿去。
多一处选择，一家人的生活就多一份保障。
可谁知道就地裂了呢？
不知道那房子会不会如上辈子一样好运，能够在地震中留存下来。
但不管怎么样总得去看一眼，好歹也知道个结果。
-
可谁也没有想到，都没有等沈淙两口子出发去市里，家树竟然先找了过来！
那是消杀后的第五天。
前三天大家都窝在家里没法出门，沈淙他们帮着沈老头一起把楼上的小菜圃给建了出来。
第四天的时候，他们竭全家之力将裹在外面的彩条布给拆了。
第五天正想把屋里屋外的卫生打扫一下的时候，顾家树就跑了过来。
一进门他直接扑到了顾正初的跟前，噗通一下就给他大伯跪下了。
然后嗵嗵嗵连磕了三个头，这才哭道：“大伯，我该死，我没有照顾好我妈啊！她老人家没了！”
大家这才知道，他竟然是上门来报丧的。
即便家里人多少都有点思想准备，可顾家树忽然弄了这么一出，所有人还是惊呆了。
顾老爷子坐在那儿，半天半天没有说一个字，只有放在桌子上的手抖得控制不住。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顾家树的哭泣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老爷子在桌子上敲了敲，说：“起来吧，这也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疲惫至极。
在这一刻沈淙竟然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上辈子的公公，那种压抑的痛苦，那种心劲儿就要散去的倦色……
这让她忽然萌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感！
让她想快速的找点什么事让老人家提起心劲儿。
她看了一下还在地上跪着的顾家树，连忙说：“爸，你先帮家树看看腿。”
说完她主动上前搀扶住堂弟，问：“家树你的腿怎么回事？哪儿受伤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听她这么说，一家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顾家树的腿上，顾恺也上前将他连拉带拽的从地上搀了起来。
顾家树起来之后，大家才看到他裤管抽上去后露出的小腿处还包裹着纱布。
伤处应该很大，纱布几乎将他整个小腿都给包裹住了。
那纱布脏兮兮的，黑黄黑黄，也不知道在他腿上包了有多久。
看到侄子受伤，顾正初也顾不得难过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过去坐着，我看看。”
沈淙跑去另外一个屋拿来了他的出诊箱。
顾家树的腿是在地震的时候受伤的。
用他的话说就是当时地震来的时候他和女朋友婷婷正在去她哥家的路上。
然后正打电话的他就感觉到猛然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就眼睁睁的看着走在他前面的婷婷摔倒，被一堵倒塌的墙重重的压在下面！
家树那时候被巨大的力量甩出去了老远，摔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等他拼了命的爬起来，想要过去把婷婷拉出来的时候，路边的一个铁皮广告牌直直的砸了下来，将他还有被压在墙下的女友全都拍在了下面。
家树当场就被砸晕了，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那时候的他已经被义工送到了急救站。
顾家树被广告牌拍出了脑震荡，眩晕，呕吐折磨了他好几天，晕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什么事儿也干不了。
除此之外，广告牌被撕裂开的铁皮还深深的插-进了他小腿的肌肉里，将他的小腿扎出了一个十几公分的大口子，肉削下去一大块儿！
那时候市里乱得一团糟，医生护士都不够，药品也不足。
他这样的伤在当时的急救站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想找个能帮他缝合伤口的人都找不到。
只能包扎一下，给了他两片抗生素然后就让他躺在帐篷里干熬。
顾家树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后来，市里的秩序稍微恢复了一点，终于有医生来给他们这些伤员重新处理了伤口。
家树等稍微恢复了一点，能够站得起来了，就离开了急救站。
“从急救站出来之后我立刻就回了家。可家……”
说到这里，那么大个的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
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用手捂着肚子，抽泣的抬不起头。
“大伯，哥，我家房子没了，整栋楼都掉地缝里去了啊！我妈，我妈……”
他哭得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也不用再说了，大家都明白了他未尽之意。
他妈妈肯定是在余震之后就回了家，然后真正的地震来时，已经没有机会能再跑出来。
顾正初完全无法再去替侄子检查伤口了，他坐在小凳子上，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慢慢流了出来。
老人没有哭出声，可这无声的哭泣更看得人心里跟着悲痛不已。
“婷婷也没了。”
顾家树平复了好久的情绪，才哽咽着继续说道。
“我找到了送我去急救中心的志愿者，他们告诉我，当时也把婷婷挖出来了，可她挖出来的时候就没气了。”
顾家树又说不下去了，浑身抖得像是狂风暴雨下努力挣扎的树苗。
“别说了，你先歇会儿。让你嫂子给你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顾恺打断了他的话。
沈淙赶紧打开医药箱，蹲到顾家树身边帮他处理伤口。
顾正初没有帮忙，他坐在一边努力的平复着情绪，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疲倦。
整个人都像是全在靠一口气在硬撑。
怕孩子们听着害怕，沈溪默默地将儿女带回了小房间。
程茹则跑去给叔侄二人一人泡了杯茶。
给顾正初的是他之前自己配的安神茶，给顾家树的是一杯煮得热热的，还在里面加了很多蜂蜜的红茶。
“你刚才外面回来，出了这么大汗，先别喝凉的东西，喝杯热的缓缓再说。”
“谢谢阿姨。”顾家树接过去，感激的说。
然后他几乎是一口气将那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连还略微有点烫都顾不得了。
看他这个样子，程茹赶紧又去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
顾家树又是一饮而尽。
沈淙解开他腿上的纱布，发现里面只是略微有一点炎症，缝线的地方因为没有完全长好的缘故，看上去有点红肿。
总得来说问题不大。
看着她给顾家树换了药，又看着家树吃下去了两片消炎药，顾正初才再次开了口。
他说：“这几天你先在你沈叔和程阿姨家里住吧，这腿还得再养养。
这段时间别乱跑，不然将来肌肉没长好萎缩了是会落下残疾的。”
听他这么说，沈建义和程茹连连点头：“不走了，不走了，就在这儿住着！先把腿养好，这是大事，别的什么事儿都往后靠靠。”
家树这一次没有再抗拒。
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冲两位老人感激的说：“叔叔阿姨，那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先住几天，等腿好了就走。”
“一家人不说这客气话！”沈建义大手一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看向顾恺吩咐道：“去给你弟倒点水，帮着他把头洗洗。这腿是不是不能见水？那就用塑料袋裹一下，那么远跑过来，这么热的天怎么也得洗个澡。”
然后他又看向老伴：“去给家树做口吃的吧，他这几天肯定没有吃好。”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摇头叹气：“小孩儿这是遭大罪了啊！”
顾家树是真的遭罪了。
先不说他受的那些伤，光看身上那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t恤，还有那黏成了一缕一缕的头发，干裂出血口子的嘴唇……
就知道在市里的这段日子是多么的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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