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侍疾
殿门隐隐,紫阙沉沉,瑞烟浮在半空中,将那殿角檐头上的琉璃瓦虚隐在其中,让人看不太真切,打眼一看那万里长空茫茫寰宇也俱是清辉。
晓光微明,光影平铺洒在那稍显斑驳的宫墙上,宫墙中间便是个长长的甬道,甬道上冷冷清清,此时就只有一两个洒扫的宫人,那两个小宫女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于是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就都投诸到了脚下的青砖石上,愈觉凄凉。
那两个宫女扫一会便偷一会子懒,打闹一番,等玩累了直起腰时,举目看去就见甬道尽头有人接近。
打头那人穿着青色的宫女服,手上擎着长杆,杆端金钩下,垂吊着彩绢双头牡丹宫灯。
另一人挡在后头看不太真切,只见其身姿翩跹轻盈,穿了一件藕荷色衫子,系一条暗彩绫裥裙,远远看去好似烟霞裁就,那身姿真真是百样风流千般袅娜。
那两个小宫人便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后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惊艳之色,对视一眼后,两人却只低头装作没看见,分散开来将手里的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
萧振玉恍若未觉,眼风未动,只专心行着路,转眼就行到了甬道尽头。
那方才低头躲避的小宫人鬼祟地抬起眼,见人走后,这才直起身,两人便凑在一处说起小话来:“这位的心性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可不是啊,大概坚持了有月余了吧,每日天不亮就从朝阳殿赶过来。”
“你说她这样子有用什么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其中那名灰扑扑不显眼的小宫女登时就变得眉飞色舞。
一旁的稍矮些的就配合地做出副急切的样子来:“快说快说。”
那高些的着急卖弄也就不卖关子了,遂放低了声音道:“这位虽说是皇上养女,养在宫里这么些年,表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一应待遇也都是公主规格,但这些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得的,大家虽唤她一声公主,可那都是嘴上的便利,面上的风光,这位啊可没上过皇室玉牒!”
“这我知道,你能不能讲点不知道的啊。”
那高些的小宫女啐了一口,怒道:“你急个什么劲,我还没说完。”
于是也不等她回应,当下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听说前阵子,皇上松了口,说要找个好日子封号礼成以告太庙,听说册封诏书都拟好了,可是没承想皇上病倒了,这事自然就黄了,这位啊讨好筹谋这么些年,到头来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高个子宫女一脸的惋惜,但是细看下去,就能看出她眼底的幸灾乐祸。
那矮些的宫女迟疑片刻后脸上就多了丝了然之色:“哦我明白了,她应该是想趁着这时候刷存在感,装作勤谨的模样好讨个恩典!”
“皇上都病的这么重了那还顾得上她啊。”
……
于是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眼,惧都笑得合不拢嘴,顿觉手上有力,就将个扫把挥的更加起劲了。
深宫里的人就是如此,即便与你没什么恩怨,但因为自己横竖就是这模样到头了,于是就见不得人好,巴不得你倒霉跌落到泥里爬不起来,众人都靠着这点安慰过日子呢,这叫什么,这叫共沉沦。
在宫里沉浸许多年,萧振玉早将这个道理摸的透透的。
只是别人都不是她,哪能体会她的难处呢。
萧振玉也不指望别人能懂,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早间还凛冽着的空气,今日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与她而言,这太极殿是宫中除了她所住的朝阳殿以外,早已成了她最熟悉的一处宫室了。
从前她便常来常往,有时是送道羹,有时是前来探望,现在来的是更加轻车熟路了,自皇帝病重缠绵病榻以来,每日拂晓天还未亮,萧振玉都会前入太极殿,至皇帝塌前服侍进药,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先下就指着这皇上的一丁点对她的慈爱过日子了,所以在这些事上少不得要用心一些。
前朝后宫皆对皇帝病重的原因讳莫如深,萧振玉却知道皇帝其实是因服食金丹中毒,如今整日昏睡,已连续一个月未上朝了……
思及此萧振玉悠悠一叹,眼中染上忧虑之色,不因着别的,若是皇帝有个什么好歹,那她的大势便也去了,从前的日子尚且不好过,更遑论以后呢,后路必定难行,必将是行不过的高低坎坷。
可是谁能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父皇他生性节俭,克己复礼,从不苛待宫人。
可晚年却渐渐昏聩,听信谗言,沉迷方术服用仙丹,在药物驱使下以性情大变,动辄暴怒,杖毙了许多小宫人,将个好好的后宫搞的乌烟瘴气。
又因其拜了茅山道长为师,在见仙台潜心修炼,不见外人,政事到有大半都落到了大将军沈继手里,这沈继很会审时度势,在皇帝不理朝政之际,他便依靠着皇后妹妹的裙带关系,为自己谋权夺利,在朝堂中遍治党羽,顺者提携,逆者贬斥,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早已为时已晚,那沈继早已权焰滔天,势压朝班,众人无不避其锋芒,一时间后宫前朝已是人人自危……
萧振玉有些忧心忡忡,前朝动荡,后宫哪能太平,而她先下处境艰难,如屡薄冰,她无可避免地想到,若是原先不进宫,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罢……
只走了一会子神,就看到了太极殿的匾额,萧振玉将诸多杂念抛掷了脑后,转身踏上了前往正殿的汉白玉石阶。
那往常侍候皇帝的大太监正巧此时出得殿来,他关上殿门,回转过身子才看到一边阶下立着的人。
整个人宛如荷花玉露般清新,脸庞如朝霞映雪,在晨曦的微光里更显得透亮,婉约柔婉可见一斑。
他当下就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可惜啊,可惜这等容貌没托生在帝王家。
那大太监一甩拂尘,随即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晒道:“公主来得怕是不巧,方才晨间陛下醒了一会,这会子又睡去了。”
萧振玉听得此话,面上就带上了一抹失望之色,她咬了咬唇有些无可奈何。
父皇病情沉疴,留给她的时日不多了,要是父皇真有一日崩逝,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那大太监就见阶下的人长长久久的都未有动静,他撩了撩眼皮,就看见那人的目光竟直直地越过了自己,看向了身后依然闭合的殿门,面上还带着忧心仲仲之色。
那长眉蹙起,如玉一般的脸上笼罩着一丝轻愁,似乎有期盼之意。
那老太监见到此情此景,心下就有些不悦,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就道:“……太极殿一向不许喧哗,公主无事的话就前往偏殿侍疾吧。”
听得此话,萧振玉转过脸来,看向那老太监笑成菊花的老脸,从里面看出了那极力隐藏的不耐。
于是当下就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面上表情依然未变,含着一丝浅笑,而后就轻轻地道了一句:“劳烦公公转告父皇我已来过了。”
说完就福了福身,可直起身时,却看到那倚在殿门的老太监却不回话,只悠悠地平视着前方,像是没听到一般。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种情况萧振玉已然见惯了,付诸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当下也不在多言,转身就踏上了回廊。
如果说先前小绊子是微不足道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来。
青芫偏头一看就见自己公主唇角紧绷着,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如临大敌来。
可预想一下接下来的场景,青芫的心里也还有些发怵。
因着父皇病中,后宫诸人们每日早间都要前往太极偏殿侍疾。
萧振玉每日早间亲至太极殿服侍皇帝进药,之后再前往偏殿侍疾,只是今日来得不凑巧……
萧振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及多时就来到了偏殿,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匾额,深吸一口气而后就提裙迈入。
只见门前立这个鎏金双兽香炉。
正中设着盘龙泥金宝座,宝座下摆了两溜黄花梨云头交椅。
那交椅之上就做了几个人来。
萧振玉侧头看去,只见打头那人穿着一身红织金罗裙,头戴累丝双鸾金簪,那双鸾口中衔的一枚红色宝珠,正正地悬在眉心,在搭配着那眉眼,就展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凶相来。
这皇后一直都是隔三差五才出现,即便来了也是姗姗来迟,怎么今日却早早地应了卯,跑来坐这冷板凳……
萧振玉看了一眼后,就低下了头,皇后还是皇后,不是她敢随意置喙的。
这皇后一向目中无人,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如此张狂也无外乎无外乎是有依仗,那依仗则就是在前朝呼风唤雨的当朝大将军也就是自家哥哥。
因着皇帝晚年沉迷修道,荒废了朝政,那朝政之事,竟有大半落到了国舅爷身上,如今之势,可不就是那主弱臣强。
同一时间里,沈皇后也在打量正低头朝着自己行礼的少女。
如今已出落的姣美如月,走近一观,只见肌肤浑然似玉,于是更显得其眼睫浓黑,杏眼里一丸黑瞳似琉璃般剔透,神色也楚楚的,好像占尽了千娇,连世上最好的画师也难描摹其神其影。
虽同为女子,皇后娘娘也照样为着美色失了半刻神。
可在美又如何?终归不是真正的皇室公主,名不正言不顺,先帝在时她还能狐假虎威,过几年威风日子。
可如今要是那位上台,名义上是皇叔,可到底是没血缘关系,哪能真心相待啊…
想着想着脸上就带上了一丝不以为然。
当下就直接略过了萧振玉的行礼,也不反应好像眼前没这个人似的,转头与另一边的云昭仪说起话来。
如此这般,萧振玉也不着恼,颊上笑容弧度未变,甚至还更恭顺了。
行完礼后,也不在堂前站着了,转身就袅袅婷婷地回到了对面的座上。
那皇后眼角余光瞥见以后,脸上表情就不好了,当即就冷哼了一声,心想这萧振玉这些年养在柔妃膝下,别的没学会,却将那狐媚子劲学了个十成十的。
当下坐在圈椅里,就有种绵软无力之感,是枝头上等君采撷地模样,真真惹人怜惜。
萧振玉好像没看到对面圈椅里皇后带着丝丝审视的目光,她将双手平放到膝上,臀部没敢坐实,只挨着做了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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