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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兵不血刃


上官凝转身出了院子,锦瑟拖着受伤的右腿磕磕绊绊的跟在身后,上官凝出言想组织,但是看着锦瑟一张小脸上满满的惊慌和坚忍,上官凝将话又吞了下去,不过脚下的步子却是加快了。

        上官凝赶到聚福园的时候,便听见院子里啪啪的板子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她心中一惊,举步就跨进了院门。

        院子中央,一张长条木凳,凳子两侧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正拿着婴儿手臂粗细的板子重重的往下砸,凳子上的白色身影没有任何的挣扎,臀部血肉模糊,半点声响也没有。

        上官凝心中一黯,难道自己来晚了?

        “小姐……”。

        紧随而来的锦瑟看到凳子上几乎毫无声息的上官雪,目赤欲裂的从上官凝身边飞身而过,受伤的右腿像是被折断的翅膀一样,拖拉在身侧。

        上官凝想要拉住锦瑟,却未能如愿,眨眼间,锦瑟便已经扑到了椅子上,两个行刑的壮汉看着从天而降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我是锦瑟啊,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锦瑟小心翼翼的将上官雪的上半身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的用手拍打着上官雪的脸颊,哭的泣不成声,听者心酸闻者落泪。

        “把这丫头给我拖下去!”

        正是宁氏的声音,声音里满是震怒,所以这句话几乎是咆哮而出的。

        “不,老夫人,求求你,放过小姐吧,再这样打下去小姐就活不成了,老夫人,奴婢给您磕头了,您宽宏大量您菩萨心肠,你放过小姐吧老夫人……”。

        锦瑟一只小手紧紧的抓着上官雪身下的椅子,身子却是全部跪在地上,不住的往地上磕着头,原本就狼狈不堪的面容此刻鲜血淋漓,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面庞一路淌过眼眶,一路滑到嘴角。

        “大胆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快滚下去!”

        “不,老夫人,你饶了小姐吧……”。

        锦瑟十分固执的跪在上官雪的身旁,面对着宁氏的滔天之怒也不肯退却半分。

        “你们都是傻子吗,把这贱婢给我拉下去!”

        宁氏实在是气的很了,平日里的贵妇姿态、端庄高贵通通不见了,她最亲爱的儿子被上官雪这个小蹄子给刺伤了,生死未卜,她若不把上官雪打死,心头这股恶气难出。

        两个汉子一看宁氏发话了,手上的动作也不敢怠慢,一人伸出一只手,就想将锦瑟拖走,但是拖了一下,竟然没有拽动,小小的女孩子就像是腿上生根一样,牢牢的跪在地上。

        “废物,她既然自己找死,你们也不必留情,连她一块给我打!”

        “老夫人,求求你放过小姐吧,奴婢愿意替小姐去死,只求老夫人能够看在小姐刚刚痛失娘亲的份上,饶过小姐吧……”。

        锦瑟的嗓子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了,但仍旧是拼尽全力的跪在地上为上官雪求情,满头的血污,院子中的很多下人都不忍看下去,纷纷别过了头。

        两个汉子得了吩咐,再不敢怠慢,果真挥起了手中的板子,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原本在椅子上一动未动的上官雪却突然拼尽全力将锦瑟护在了怀中。

        结实的板子带着虎虎的风声迎头而下,只差半只手臂的距离就要砸在上官雪的身上,但上官雪等了许久,却不见板子落下来。

        微微抬头,眼前一个素色衣裙的女子,面若秋月,唇若朱玉,正是上官凝,而上官凝的手臂正横在那粗壮的板子下面。

        “凝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宁氏之前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上官雪的身上,没注意到上官凝是什么时候进到院子来的,现在猛然见到上官凝拦住了两个行刑汉子的手,心中生出一丝不悦来。

        两个汉子可以对着锦瑟下手,却是万万不敢与这位上官府嫡出千金如今更是平宁郡主的女子动手,心中还在暗自庆幸,好在刚刚反应速度够快,若是那板子真的落在了这位姑奶奶的手上,那他们两个人在这上官府也就算是干到头了,甚至于小命报不得保得住都是两说。

        上官凝见两个汉子动作停下了,便也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说实话她刚刚用自己的手臂做靶子去挡板子,也的确是一时冲动,只想着若是那板子真的再落下去,恐怕这主仆两个就真的要到黄泉路上作伴去了。

        “祖母,不知二妹是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祖母如此震怒啊?”

        上官凝淡淡的看了两个汉子一眼,轻轻浅浅的目光并不如何骇人,两个汉子却都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握着板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就垂在了身侧。

        上官凝莲步轻移,素色的曳地长裙拂过地上沙土,像是海浪漫过沙滩,留下了淡淡的印记。

        “不要叫她二妹妹,这个狼心狗肺的小蹄子,竟然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简直是没有人性,我们上官府没有这样畜生的子孙。”

        宁氏的脸色有些蜡黄,眼眶处却是青紫一片,此时许还是在气头上,一张脸都已经扭曲的不像话,这是上官凝第一次见到宁氏如此失态,看来自己这个爹爹真的是宁氏的心头宝啊!

        “祖母不要如此生气,气大伤身,如今爹爹重伤在身,母亲有怀着身孕,您是咱们上官府的主心骨,若是被气坏了身子,咱们上官府岂不是要乱了套?”

        说话间,上官凝已经走到了宁氏的身边,修长纤细的玉手带着丝丝冰凉贴在宁氏的太阳穴上,轻轻的画着圈。

        说来也奇怪,被上官凝这么一摁,宁氏心头的火气竟然像是被一场大雨临头浇下,哗的一声便只剩下了些小火苗,簌簌的冒着小股的青烟。

        贾嬷嬷在一旁看到,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想起老夫人刚刚听到将军遇刺时的样子,简直疯癫了一样,若不是突然晕倒,恐怕这上官雪此时已经是尸体一具了,哪里还能等到大小姐前来搭救。

        她跟着宁氏几十年,除了青石失踪的那一次,贾嬷嬷再也没有见过宁氏如此的失态,就是老太爷失踪生死未卜的那一次,宁氏也是咬紧了牙关硬生生的装作无事一样,照常在府里主持事务,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独自垂泪。

        “凝丫头,你可知道,刺伤你父亲的凶手就是这个小蹄子?”

        宁氏的话虽然还是不中听,但是相较于刚刚的歇斯底里简直不知好了多少,上官凝眉色一皱,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

        “不能吧?二妹妹平日里就是最为娇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又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的,怎么会刺伤父亲呢,祖母,一定是误会吧!”

        宁氏看着上官凝,这丫头真是糊涂,她倒是不记得这个上官雪曾经暗中给她下绊子的事情了,看着精明,其实还是对人心看的不清楚啊!

        “这事做不得假了,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现在你父亲生死未卜我若是不将这个小蹄子正法了,传出去我上官府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脸面,脸面,上官凝心中冷笑,都什么时候自己这个祖母心心念念的还是上官府的脸面,难道这两条人命还抵不上区区一个脸面吗?

        “祖母,凝儿刚从翠名居赶过来,爹爹已经无碍了!”

        宁死不敢置信的猛的抬头,不是说那匕首正刺在锦儿的腹部,血流的满地吗,这么会这么快就无碍呢?

        “祖母,凝儿说的是真的,两位医馆的大夫和张大夫都是如是说的,爹爹伤口处的血也止住了,之后再静养两日就能够康复了!”

        上官凝看出了宁氏的疑惑便耐心的又出言解释了一番。

        “哎呀,真是慈云娘娘庇佑,真是我上官府的祖先有灵啊,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才是!”

        宁氏得到上官凝的确认之后,突然激动的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对着天空拜了几拜,满嘴都是慈云娘娘都是老天有眼,上官凝用目光瞥了一眼上官雪的方向,只见上官雪和锦瑟主仆两人依偎在一起,锦瑟依旧是哭的泣不成声,反观上官雪却是冷静的好像是一具冰雕。

        “祖母,既然爹爹并无大碍,二妹妹是不是也要从轻发落啊?”

        宁氏收回刚刚狂热的目光,看向上官雪的时候重新冷了下来。

        “从轻发落?今日是你爹爹运气好,焉知他日这小蹄子会不会再对你父亲下手?”

        宁氏的面色很不好看,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上官雪了。

        “祖母,凝儿觉得秦姨娘刚刚作古,又是横死而亡,咱们府上难免阴气过盛,若是此时再造杀孽,恐怕会让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有机可乘,爹爹还在养伤,元气本就虚弱,如此……”。

        宁氏迷信鬼怪神佛,上官凝也算是深谙此道,更是将宁氏的心思捏拿的十之八九,话也说的恰到好处,点到即止,余下的便让宁氏自己去琢磨。

        果然,宁氏面上有了几分犹豫,她能不顾及别人,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儿子还有蒋氏肚子里的孙子,若真是招来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岂不是害了儿子还有孙子?

        但是,若是不处置了这个丧心病狂、妄图弑父的小蹄子,她心中这口恶气又出不了,焉知这丫头是不是心有怨恨,什么时候再对自己的儿子使上这么一手。

        “祖母,凝儿倒是有个想法,不知能否说上一二?”

        “哦?”

        “如今秦姨娘横死,不如外面找个德高望重的大师过来为秦姨娘超度一番,将身上的怨气和戾气化解干净。”

        “你继续说。”

        上官凝眨了眨眼睛,手上的动作没停,还在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在宁氏的穴位上恩捏着。

        “之后咱们将秦姨娘远远的葬了,最好是葬到城外,然后在其墓冢附近搭建一个镇魂塔,一是让秦姨娘的灵魂安息早日投胎为人,二也是全了祖母的一番心思,毕竟秦姨娘是二弟的生母,这样一来二弟必是对祖母心生感激,也好安心的读书。”

        上官凝越说宁氏脸上的表情越是赞许,后来干脆是直接点头。

        “至于二妹,她虽然刺伤了爹爹,想来也是被伤痛迷了心智,一时冲动才做出这样的事情,二妹毕竟是咱们上官府的小姐,不是那些个随便就能处置的丫头小姐,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杖毙了,恐怕会引人怀疑,如果再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抹黑的恐怕是咱们整个上官府。”

        上官凝说完,宁氏才算是彻底的冷静下来了,这凝丫头说的有道理,自己刚刚一时冲动,只想着把上官雪杖毙出气,却是没想过,这丫头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总会惹人怀疑的,就怕像是凝丫头说的,那些有心之人若是拿此事做筏子,参上官府一个草菅人命、不顾人伦的罪名也是够上官锦吃一壶的。

        即便没人在乎一个庶女的生死,但纸包不住火,上官锦被自己的女儿刺伤一事要是传出去,仍旧会被人诟病,以后整个上官府的子嗣面上都要不要看,都要被人轻视。

        这一番想下来,宁氏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枉为她活了几十年,关键的时候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想的明白透彻。

        “那就这样放过她?”

        “自然不是,二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刺伤的父亲,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惩罚是一定的,绝不能姑息。”

        上官凝面色坚决,好像对于上官雪的行为也是极为的气愤。

        “怎么个惩罚方法?”

        不知不觉的,宁氏竟然依赖起了上官凝,似乎事情如何全由上官凝说了算一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二妹犯下这样滔天大祸,许也是被那些个脏东西上了身这才失了理智,不如让二妹就在秦姨娘的墓前守孝,每日抄写佛经,既为镇魂塔加持了法力,也净化了二妹自己身上的罪孽,更是为我上官府祈福,此乃一举数得,只是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宁氏赞许的看了看上官凝,她对上官凝的态度不知变了多少次,但是却不得不说这个嫡孙女的聪慧实在是无人能及,她越来越是相信了释尘师太的话,简直是深信不疑。

        “好,就按你说的做,等下就安排人去寻法师到府开坛做法。”

        一番折腾下来,宁氏有些头晕脑胀,原本就是晕倒了,那个王大夫刚刚施针让宁氏恢复意识,宁氏就火急火燎的来了聚福园,现在那股狂热的尽头一褪下去,宁氏就像是条离了水的鱼,连呼吸都有些费力了。

        “把这丫头给我先关起来,等到秦氏出殡时一起送出府去!”

        宁氏在贾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之前宁氏身边只跟着贾嬷嬷,就是刚刚这会子功夫,几个大丫头都赶了过来,想是之前宁氏出来的匆忙,甚至都没知会这些丫头们。

        现在见老夫人要起身,清平、顺意还有两个二等丫鬟一起走了过来,几个人几乎是半抱着的将宁氏扶正。

        “凝丫头,这里你看着处理一下吧,我去翠名居看看你爹爹!”

        “是,祖母慢走!”

        一众人哗啦啦的一起出了院子,刚刚热闹的院子顿时就清冷下来,两个汉子走在最后,路过上官凝身边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他们也不知道为何面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他们心中会如此的恐惧。

        此时,院子里便只剩下了那对主仆和上官凝,锦瑟看见那些人都离开了,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和小姐没事了。

        “小姐,我们没事了,我们不会死了!”

        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花朵一样的年纪,谁愿意早早的就凋零呢,所以,此时锦瑟脸上的笑容算的上是上官凝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了,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也是对未来的希望。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主仆两人,上官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里的自己,有多少次风雨,自己的身边都只有乐儿在,有多少的明枪暗箭,都是乐儿与自己并肩作战,就那样坚定的守护在自己身边,任何时候都没想过放弃。

        “锦瑟,扶我过去!”

        上官雪的声音不清,宛若破锣,但是上官凝的耳力向来很好,所以即便院子里有风呼呼而过,上官凝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锦瑟腿上有伤,之前来回的奔跑又让这伤口更加的恶化,现在一切危险过去了,锦瑟才觉得自己的腿似乎像是有马车在上面碾过一样,使了几次力气,都没能站起来。

        上官凝微微摇了摇头,亲自走到了主仆二人的身边,纤纤素手带着千钧之力,将主仆两人一一拉了起来,让她们坐在之前行刑的板凳上,第一次上官凝见识到了上官雪的坚忍,臀上此时应是皮开肉绽,但是上官雪坐在椅子上却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好像是在欣赏院子的秋景一样。

        “为什么?”

        上官雪轻轻的开口,眸子再也没有上官凝熟悉的那股水汽蒙蒙的柔弱,而是清冷的如同是一滩冰水。

        “本是同根生,二妹何苦要问为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二妹,为什么?”

        上官雪轻扯嘴角,干裂的嘴唇十分脆弱,主人不过微微一动,血丝就从那些细碎的小裂口中渗了出来,远远一看,倒像是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哪里是个妙龄女子的朱唇。

        “我只是为姨娘不值罢了,姐姐只要将心比心便能明白为什么了。”

        上官雪的声音很轻,刚刚一出口就被秋风吹散。

        上官凝也不再说话,三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似乎都不知道再如何开口。

        良久。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未来何去何从,只能靠你自己了!”

        上官凝转过身,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上官雪,她突然生出了一丝怜悯,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曾经为她的姨娘出了多少的主意,谋划了多久取嫡妻而代之的阴谋,甚至于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最后也是上官雪为秦氏出的主意。

        可是,就在她看见上官雪站在秦氏棺材前的那一刻,上官凝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似乎并没有仇恨,她想要自己的娘亲过的好,并没有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立场不同而已。

        如今,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妹妹就要离开上官府,想来她是开心的吧,不必再活在这个冰冷的甚至有些扭曲的府邸里,能够陪着自己的姨娘每日蓝天白云,青山碧水,心中的恨意和哀怨也会慢慢的被时间抚平,自愿从此闲云野鹤去,再不入红尘。

        “谢谢你!”

        上官凝身子一顿。

        “谢谢你让姨娘能够葬在青云城外,谢谢你能让我陪伴着姨娘,谢谢!”

        上官凝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的往门外走去。

        “还有,小心欧阳袅袅,这一切都是她使的手段。”

        上官凝走出院子,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下来,原本似火的日头收敛了光芒,像是含羞的姑娘一样蒙上了红红的纱巾。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欧阳袅袅的手段,这个女子,真是不敢小觑,这么多年的隐忍,甚至不惜联络外敌,为的只是整垮上官府,报复上官锦,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欧阳袅袅。”

        上官凝轻轻的说着这个名字,眉色收敛,自己不日就要嫁入晟炀王府,母亲有孕在身,她必须要在自己离府之前肃清潜伏在母亲身边的一切危险,她不能容人任何一丝一毫的危机存在。

        所以,欧阳袅袅,你的仇恨恐怕此生都无法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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