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审判之日（1）
林间朝雾未散，白露未晞。
罗星台上杯盘狼藉，空山鸟语回荡。清晨的阳光从红枫的罅隙里漏了下来，照在即将辞行的友人衣衫上。
瑶姬手持玉杖，杖头金丝连着十二条巨龙盘卧在鸣皋山上。风岚的酒还没大醒，正揉着眼睛打呵欠。殷老板因要兼顾莲城和鬼市，早在昨夜就带黎伯最先离去了。
“我们也要走了。”
敖子陵与长离辞行，敖霜跟在后面躬身一拜，敖颖则有些不舍的背过身去。
长离笑了，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反正我以后就住在鸣皋山，离龙宫也挺近的，你们随时来，我都欢迎。”
“是啊，颖君不必伤感。你要拜访长离公子，可比我们凤族容易。”
凤昔梧从熟睡的孩子堆里拎出弟弟，正走过来。拍了拍伏在背上的小凤雏：“昔城？起来跟哥哥姐姐们告别，醒一醒。”
长离连忙制止：“别叫他了，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瑶姬也笑：“是啊，他昨天那么高兴，睡得也晚，肯定是累了。”
凤昔梧瞧了眼弟弟，这小家伙睡得是真香，小嘴还砸吧砸吧，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低骂一句：“没规矩的小子。”
敖颖还正踌躇，对长离几番欲言又止。风岚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和个老头子似的语重心长地摇了摇手：“少年啊，还有重阳呢，莫慌，莫慌。”
敖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眼角边依依不舍的泪，也生生被她逼了回去，喃喃重复道：“不错，还有重阳。”
“颖！快走了！”
敖霜和敖子陵早已腾云而起，朝下催促着。
“就来！”敖颖高声应和。
众人相互与长离再拜，随后瑶姬牧龙升空，凤侯也化作金羽火凤，驮着昔城，向那冉冉升起的朝阳飞去。
长离朝他们一直挥手，直到看朋友们最终消失在天际。
——
天海相接，茫茫看不到边界。
海上狂风凛冽，骤雨瓢泼，掀起冲天巨浪，遮天蔽日。
风雨中，十二道巨大的龙影倏地划过海面，瑶姬抬起长杖收紧金丝，便使巨龙缓缓下沉，最终化作人型。
敖霜上前，搀扶住中间那名颓唐木讷的中年男子，颤声道：“父亲，咱们到大宗了。”
前方，迷蒙的海雾里，影影绰绰现出一排颀长的人影，对敖子陵躬身拜去。其中为首的正是龙族的风、雨、雪三君，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
敖风的目光落到瑶姬与风岚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风岚则睁大眼睛回瞪向他，也皱起眉毛。
敖子陵连忙上前解释：“表叔。瑶公主看押罪龙千年，又义邀圣女相助，帮我们千里押送罪龙，我们龙族理当好生酬谢她们。”
敖雨拍了拍敖风魁梧的背，笑着解围：“还是子陵想的周到，一会儿便由在下带二位去私园休息吧。”
“辛苦瑶公主和圣女大人了。”
这时，敖雪也迎了上来，对瑶姬与风岚含笑颔首，随后一挥衣袖，朝后方朗声喝道：“开海！”
只听震天的号角长鸣，两只魁梧凶恶的巡海夜叉立刻从海雾中浮现，手持方天戟撩开海面，将海水分成两半。
敖风仍然皱眉，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扬手命夜叉呈递上两颗避水珠给她们，随后便带领众人一同入海。
敖颖悄悄落在最后，跟瑶姬她们解释：“你们别看风叔外表凶恶严厉，其实他人可好了。只不过龙族有规矩不许外人插手族中的事，所以他脸色才不太好。”
风岚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谁稀罕管你们龙族的破事。还不是你们自己不早把龙提走，害得阿瑶管吃管喝看守了一千年。伙食费你们可得赔啊。”
瑶姬一听阿岚也帮着她要钱，心里偷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敖颖也连忙赔笑：“而且瑶公主以后要嫁过来的，算是自家人。圣女是瑶公主娘家人，也不算外人，嘿嘿。”
“你这小嘴挺甜啊。”风岚瞥了敖颖一眼，嗔道：“不过阿瑶嫁不嫁还不一定，敖子陵之前不是还想退婚吗？”
敖颖闻言不由得脸色一白，瑶姬连忙解围：“算了阿岚，这事和颖又没关系。”接着她又问敖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敖颖立即正色，四下里张望一番，随后压低声音：“明日庭审，霜要避嫌不能参加，我资历也不够，但族老们一定会请瑶公主出席的。”
瑶姬心中立刻了然。
她看押罪龙一千多年，话语必然举足轻重，或许会决定十二罪龙的生死，其中也包括敖霜的父亲。这些年来，她亲眼见证了敖霜的拳拳孝心，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懂。”
敖颖这才展颜一笑，露出唇角边两个小小的酒窝。听到雪君在前面叫他，便对瑶姬又拜了一拜，回到姐姐的身边。这一对姐弟在前面亲昵的有说有笑，难得令这沉闷的气氛温馨了些：
“这么久不见，也不想姐姐吗？”
“哪有，天天想姐姐呢！不过这次出去我可大开眼界，还认识了长离公子。”
“这么高兴，就是你崇拜的那个琴师吗？你背的琴是他送的？”
“对呀，改天带姐姐也认识认识。”
“好呀。”
风岚和瑶姬在后面瞧着，也不由得跟着露出微笑来。
“他们姐弟感情很好吧。”敖雨退过来，对二人躬身一礼：“二位的房间在这边，请随我来吧。”
瑶姬与风岚的住处安排在敖子陵私园中，不同于普通宾客的居所，十分清幽雅致。其中珊瑚错落，海葵摇曳，还有拖着翩跹长尾的五彩大鱼闲庭游荡。
敖雨一路介绍龙宫布局和形制，温声细语润物无声，只令人倍感亲切。就连风岚都忍不住偷偷对瑶姬耳语道：“原来龙族也有知书达理的嘛。”
敖雨听到只是笑笑，将二人送至房门，这才一礼，正色道：“瑶公主，如果可以的话，我劝您明日不要出席审判。”
风岚听了，忍不住又开始皱眉。瑶姬奇道：“这是为何？”
敖雨叹道：“明日天帝也在。”
风岚快人快语：“呵，你们不是不愿让外人插手龙族家事的吗？”
敖雨无奈道：“的确如此。可是罪龙在古蜀引发的洪水，却导致了瑶公主打破约定，崇伯盗取息壤……其中牵涉甚广，已不是我们龙族可以私下解决的事了……所以这也是我们为何拖了一千年，才将罪龙押送回大宗。”
风岚不说话了，转头去瞧瑶姬，似乎在埋怨她又给自己找了麻烦。
瑶姬的约定，可以一直追溯到上古三次神战。
大约两千年前，炎黄二帝相争，大战于阪泉之野。这第一次神战的结果，便是黄帝以诡计险胜，炎帝向其称臣。
炎帝陨落后，由于黄帝胜之不武，蚩尤不服。他以拥立幼主瑶姬之名带领九黎反抗，引发了第二次神战——逐鹿之战，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当时黄帝震怒，不仅斩杀了首恶蚩尤，还下令要诛灭九黎全族。是年幼的瑶姬自请作为质子，愿囚于神界以自己一生自由换取族人性命，才使黄帝网开一面，这便也是瑶姬与伏羲氏的约定起源。于是，九黎只是被剥夺了神的资格，流放至人间蛮荒之地，其后人便逐渐形成了古蜀、三苗等国家。
第三次神战发生在不周山，水神共工与天帝颛顼争帝位。瑶姬因约定无法离开神界，派遣信使阻止共工，然而信使带回的消息却令她绝望——共工发狂了，撞破不周山天柱。天地自此向西北倾斜，人间妖魔丛生，阴阳两界的结界损坏，鬼界执念之海倒灌，形成毁天灭地的大洪水。女娲大神补天耗费全族神力，最终力竭而死。瑶姬羞愧难当，也自毁百年修为以赎罪。
再后来，便是十二条妖龙在古蜀兴风作乱。当时龙族耽于小宗之乱，腾不出手，天帝又以不插手龙族家事为由不作为，这才逼得瑶姬自请下界镇压妖龙，不料后面却引发崇伯鲧盗取息壤治水，被祝融诛杀。瑶姬悲痛欲绝，终于打破约定，与天帝割席决裂，发誓再也不回神界……
如今她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明日出席审判，搞不好还会让结果变得更糟。敖颖心思单纯，加之助友心切，自然想不到这么深。
瑶姬沉吟片刻，终于躬身一拜，道：“我明白了，多谢雨君提醒。不过既然天帝也在，明日是否出席审判恐怕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但总而言之，我会尽力谨言慎行。”
敖雨神色一凛，拱手再拜。
目送雨君离去之后，风岚使劲戳了瑶姬一指头，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你不该帮他们押送。这下好了，说不定明天还要见天帝，尴尬了不是？”
瑶姬也苦着脸：“我又不知道天帝会来，再说我也不想见他啊。你鬼点子多，不如你给我支几招嘛。”
风岚眼珠一转，又搓了搓手：“要我说，咱俩今天喝个烂醉得了。反正我在那些天神眼中也是有名的荒唐酒鬼，拉你喝酒不稀奇，明天起不来，也不用参加审判了。”
“什么馊主意，我看你是昨天的酒还没醒。”
瑶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接着话锋一转：“诶？你之前说的那几种鲛人佳酿叫啥来着？尝尝倒是可以。”
风岚哈哈大笑，推着瑶姬让她进房间去等，自己招来侍女报了一连串的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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