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决战之刻（1）
鸾姝觉得自己又魂游四方了。
但此次不同，她竟飘乎乎地，仿佛在裹在白云里，周围圣洁一片，好像哪里都闪闪发亮。
从小到大的记忆一幕幕回闪，如回马灯般，可她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鸾姝费力揉了揉眼睛，视线才恢复一些。面前有伟岸的中年人，陌生而又熟悉，站在琉璃宫阙门口，正沐浴着外面柔和的神光。自己也仿佛缩小了，回到了四五岁的年纪。
“父王。”
不知是谁开口叫一声，那中年人回首过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对鸾姝张开了双臂：“哎，阿瑶乖。”
阿瑶？
那是谁？
“小殿下。”
好像有人在叫她，鸾姝应了一声，从中年人的臂弯里探出小脑袋。循声望去，是两个陌生的魁梧青年，正有说有笑，跟着走进琉璃宫阙。
“咱们的小殿下又长大了。”
“瞧着又沉了几斤吧？”
他们一位虎虎生威，一位青衫磊落，身上都围着兽皮，披着铠甲。手中却各拿着鲜花香草，还提着用草编的小鸟儿、兔子、蝴蝶，朝鸾姝扬了扬，露出个暖融融的笑，与他们那粗犷雄健的身姿极不相称，宛如虎嗅蔷薇。
“蚩尤叔叔，共工叔叔！”
鸾姝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竟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仿佛她已变成了阿瑶，正咯咯的笑着，想去抓他们手中的玩偶。
然而那伸出的手却落空了，笑声渐渐化为哭声。
斩妖台下，她眼看那巨钺轰然落下，蚩尤血溅三尺，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她面前。她垂着头，向黄帝起誓，说愿以自己一生自由，永囚于天宫之中，换九黎残部的性命，换神农氏的苟延残喘。
从此之后，那座琉璃宝阙便成为了她的金丝囚笼。每日所期盼的，不过是天帝偶尔开恩，让她能和共工叔叔遥遥见上一面，听他讲一讲人间好玩的故事。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她就满足了。
可惜如此微小的心愿都不能长久。
转眼共工发疯，撞坏天柱的消息传来。阿瑶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对她总是笑着，温润如水的共工叔叔，竟会突然发狂？
她求过、问过，可等来的消息却令她绝望。自那之后，神农氏只剩她一人。就连女娲婶婶全族，也为补天而陨落。
她活着，只不过为了等死罢了。
与十二妖龙大战时，她便是这么想的。
她一心求死，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妖龙镇压了，她的力量枯竭了，可她竟死不了。她看到巫山脚下洪水滔天，听到南疆百姓哀鸿遍野，她想起这是自己族人的后裔，心如刀绞。于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天界发出讯号。
接任共工水神之位的鲧来了，竟然还带来了一小撮息壤。可鲧是私自下界，未得天帝允许。
阿瑶问鲧为什么这么做？不怕天帝处罚吗？明明他们以前也未曾谋面，炎黄二族更是水火不容……
鲧却笑着说：“吾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
她滚下眼泪来，心中已将鲧视作挚友。
然而不久之后，鲧也死了。神籍永削，还被冠以“四凶”之恶名。
她所珍重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全都离她而去了。她赌咒发誓，再也不回冰冷的神界，她要活下去，再也不受人摆布。哪怕打破约定触怒天颜，哪怕最终还是一死，也要死得其所！
随后千年，她在殛鲧泉下修建了陵墓，以纪念亡友。她听说禹从鲧的尸身中孵化而出，要带着父亲的遗愿，踏千山覆万水，疏浚河道，修坝筑堤。于是她便千里迢迢找到禹，赐予其神力。
再后来，她选择了留在巫山上镇守妖龙，帮古蜀国民重建家园，也庇佑一方水土。
她喜欢淳朴的蜀民，和他们相处的年岁里，她找回了自己消失已久的笑颜，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蜀人亦感激她，每年春天山花烂漫之时，便会举国欢庆。他们拉着她走下山来，为她头上簪满鲜花，捧来鲜美的蔬果，甘冽的美酒。周围总有各种欢歌笑语，还有蜀人的长呼：
“瑶姬恩泽，山高水长。保艾吾蜀，国祚绵长——”
咦？这呼声为何如此熟悉？好像自己也曾这样长呼。
不对啊，这一定是错觉。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明明已经死了三百年，这回是因为连魂魄都要消亡了吧，所以才突然回忆起这些……
“鸾儿……”
谁？
遥远的天边有声音传来，那是男子焦急而关切的呼声。可她不知道，这“鸾儿”究竟是何人，是不是那男子的恋人呢？
唉，她也有挂念不下的人，也有心怀愧疚的人啊……
“鸾儿……鸾姝。”
谁？鸾姝是谁？
“醒一醒，鸾姝……”
是在叫我吗？
“是。是叫你。”
突然之间，又有女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鸾姝，别被天帝击垮，他们都在等你呢。”
鸾姝猛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少女一席碧玉罗裙，身披薜荔，腰系女萝，鬓角上簪满鲜花，手执一根青玉杖，正冲她展颜一笑：“咱们终于见面了。”
鸾姝迷迷糊糊：“你是……”
少女将手指轻轻放在唇上，又指了指上方：“你听。”
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鸾儿，快点醒一醒。息壤要被天帝夺走了，只有你才能控制息壤。”
那是柳离轩的声音！
鸾姝猛然将一切想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她原本是在罗酆阴宫，要将息壤投入轮回之眼，控制住两界裂缝。可是后来她不小心被天上掉下来的鲵怪沾到，之后便陷入梦魇，昏迷不醒了。
她能感受到息壤已脱离了控制，正越飞越远。她听到外面天宫来袭，联军正奋力反抗。
柳离轩呼唤她，黑曜和敖颖在抵着怪物，敖子陵也拿到了轩辕剑。众人对她寄予厚望，可是碧玉簪在她手中发挥不出的力量，她守不住息壤，就连一个天帝残留的分|身，一个早已衰弱的分|身，她竟都对付不了。
她还陷入鲵怪的梦魇幻境，差点迷失了自我，若不是瑶姬在关键时刻唤醒她，自己只怕魂魄早已烟消云散了。尤其看到瑶姬的记忆之后，便令她更感自惭形秽。
“瑶姬娘娘……”
鸾姝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宛若一个虔诚的信徒：“请您赐我神力吧，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忘了吗？我也没有神力了。”
瑶姬却拉起了鸾姝的手，柔声道：“我已死了，已经转生成为你了，你要相信自己呀。”
“可是……可是……”
泪珠一颗颗从鸾姝脸上滚落，“可是我不是您啊。我没有力量，我夺不回息壤……我也做不到您那般坚强……我帮不了他们……我什么都做不了……”
瑶姬笑了，捧起鸾姝的脸，帮她拭掉泪痕：“说什么傻话，不是你唤醒的我吗？不是你自己破除的梦魇吗？你明明有自己的长处和力量啊，明明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又突然迷茫起来，要追求什么神力呢？”
鸾姝一怔，喃喃道：“我的……长处？我也有力量？”
瑶姬点了点头，嫣然一笑：“是啊，你有的。”
“我的长处，我的力量……”
鸾姝不断重复着，仿佛若有所思。
远方，柳离轩的呼唤再度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畔。她掌中也感受到有温度传来，是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正与她十指紧扣。
五感渐渐恢复，可眼前瑶姬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趋近于透明。
“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她看到瑶姬露出一抹柔柔的笑，与她做最后的告别。她眼泪淌下，想要抬手挽留她，可是没有力气；想要张口说话，告诉她大家也在等她，可是发不出声音。
“别难过。”
一缕轻柔的笑音飘来，环绕于鸾姝的心头：“我一直都在。”
“鸾儿！醒了？”
怀中鸾姝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柳离轩大喜过望，连忙扶她坐起。
随后他看到鸾姝缓缓睁开双眸，眼神中迸发的光芒无比坚毅，无比镇定，宛若恒星，令他为之炫目。他听到她说：“离轩，帮我。我要夺回息壤！”
他也展颜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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