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听了这话,东平王一顿,迟疑起来。王度阡就趁着这机会,一闪身出了大帐。
东平王站在帐中,并没有出去追她。
这大致也在王度阡所料之内,她骑上马迅速离开营寨,催马疾驰,只想要快些进城。
她刚跑出去二三里,却见大道上有个影子,骑着马拦在路中央。
此处离城还有十几里路,正是荒郊野外。照理说天子脚下不该有什么强人恶徒,可这大半夜的,居然就有个人拦在道中央,着实要让人害怕。
王度阡心里隐约猜到,这人或许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
这猜测固然不能让人感到安心,总还比遇上什么说不通道理的贼人要好得多。
虽说王度阡一向胆大,有临危不乱的本事,但此刻她孤身一人,全无倚仗,心中也就格外紧张起来。
她勒住马,熄灭了手中的火把,远远地观察。
若眼前之人当真是什么劫道的匪徒,两害相权,或许她还得拨转马头,往东平王的营寨那边跑。
只是,倘若不能在天亮之前回到宫中,让人发现太后穿着宫女的衣服在外面乱走……事情可就麻烦了。
王度阡尽量不去想以后可能发生的事,只专注于眼前的危机。
荒郊野外到处都没有灯烛,往哪里看都是一团漆黑。虽然那人手里也举着火把,可他又把脸藏在阴影里。
谨慎起见,王度阡不想再往前走了。
她攥紧缰绳做好准备,想着只要觉得有危险,就马上调转马头往回跑。
她喊了一声:
“什么人?”
对面的人听见她喊,驱马慢慢地向她靠近过来,用稍低的声音答应:
“是我。”
那人的语调听起来很熟,应当是她平常很亲近的人;他的嗓音格外清亮,细细的,不像是一般的男子。
这人好像是个太监。
但在这种地方,不管声音听起来多么熟悉,总归不能轻易相信。
王度阡厉声警告:
“不管你是谁,别再往前走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那人却置若罔闻,仍是慢慢驱马向前,王度阡心中警铃大作,正当她想要逃走之时,只听那人又道:
“我是专门在这里等娘娘的。”
听到这句话,王度阡停了下来。
王度阡明白,既然她的身份已经被叫破,那无论躲到哪里都没有用。
于是她挺直了腰身,昂然等待。
对面的人还在驱马往她这边走,将手中的火炬稍稍往下移了一点。
在火光之中,王度阡看见了那人的脸。
那张脸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明亮,如玉一般没有瑕疵,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王度阡先是有点吃惊,冷静下来细想,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感到太过惊讶:
除了他以外,本来就好像不应该是别的人。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郑熙?”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她的身前,并没有下马向她行礼,只是望着她。
如果换一个场景,他敢这样没有礼数,一定早就被她叫人拖出去打了。
不过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一个地方,两人之间的地位仿佛瞬间逆转。
毕竟,她实在不应当出现在此处。
郑熙抓住王度阡的把柄,算来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他只不过是拿到一张没有署名的手帕,这一次他却是抓到了她本人。
如果换一个人,她或许会感到些许不安……但眼前的这个人,王度阡并不害怕。
王度阡看着他,很平静地说:
“方才东平王说的那个使者,原来是你。”
尽管旁边并没有第二个人,郑熙的声音却越发低下去,似乎怕人听见:
“当然是我,方才在东平王那里,娘娘难道没听出我的声音?况且,除了我以外,又会有谁呢?”
王度阡露出一点微笑:
“司礼监的太监里,数得出名姓的也有七八个,那位派谁都一样,怎么就注定是你?”
太后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点轻视。很轻松地把他和其他司礼监的太监相比。
这样的比较按说没什么不对,郑熙却仿佛受了什么侮辱,挑衅似的说:
“要寻一个敢见东平王的人,除我以外,那位又能找得出谁?”
他的语气显得自傲,然而这种自傲,着实只是一种为人仆婢才会有的自傲,王度阡听了,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样觉得,并不想要掩饰,这神情也就显露在脸上了。
夜色没能掩盖住她的神情,郑熙觉察到了这一点。
他感到受了辱,报复似的问:
“等到一会儿进了宫,我要是将娘娘来见东平王的事报给皇上,您说他会怎么想?”
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显出阴险的表情,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恶意。叫他玉面无常鬼的那些人要是看见这样的表情,大概会吓得退后几步。
然而王度阡在他的对面,却是止不住地想:
长得好的人真是占便宜,哪怕露出这样的表情居然也显得好看。
她并不把他的问话当真:
“你不会这么做。”
郑熙明知她说得对,却还是故意问:
“您不相信?”
“我不相信。”
王度阡的语调显得格外傲慢,这是上位者的傲慢,只有掌控一切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郑熙在她的目光中彻底溃败。
形势瞬间逆转。
他根本就没有与她交锋的能力,在她面前,他的谎言和试探变成了可笑的东西,毫无力量,总要在她的目光中破碎。
他害怕她的眼神,不得不扭头回避了她的目光,露出雪白的侧颈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王度阡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静静欣赏着他的美色。
他确实是异乎寻常的好看,哪怕后宫里的嫔妃们也没有这么白而又细腻的颈项。
这一次,他没有在故意调诱她,这反而让她可以更加轻松自然地欣赏他那张脸。从前有一句话说,“灯下看美人”。此处并没有灯,但有月光,有他手中的火炬。在这些朦朦胧胧的光线之下,美人到底还是比平常白日的时候,显得更好看一点儿。
之前她还会为他说的话而愤怒,稍稍失态,然而此时,她对他已经足够熟悉,足够了解,不再像之前心跳得那么厉害。
这时候,他好像为了给自己留几分面子似的,轻声说:
“奴也不愿与娘娘做对,只是……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这又有什么的呢?”王度阡的态度显得不以为意,“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在这不会有人偷听他们说话的地方,许多矫饰的话都可以略去不说,要谈价码也可以更加直白。
听了这样的话,郑熙心里乱跳。
“娘娘是尊贵人,不懂我们这些人心里想的事。”
王度阡看了他一眼:
“哦?那么你想要什么?”
“像我们这些人,平常不过是借着皇上的权势行事,若是倾覆,一不留神,就要死于非命。奴只想要活命,做谁的狗能活得久些,奴就做谁的狗。”
“你会活下去的。”
王度阡这话,每个字都有千钧重。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句保证。她既然这么说,就有能实现的能力。
郑熙看着她:
“娘娘是要护着奴吗?”
王度阡微笑起来:
“我只要不死,一定给你留一条命。”
郑熙摇了摇头:
“活着也有许多种活法儿,娘娘可曾到东厂的地牢里看过?那里有些人,只剩下一条命。像他们那么活着可真没味儿,可是就因为有人想要让他们活着,他们便无论如何不能死。”
王度阡皱了皱眉,嘴唇上的笑意却并没有消失:
“方才你还说只想要保住性命,现在却又说起这些来了……人呀,真是贪心不足,无论如何也没个头儿。”
“娘娘是太后,今上虽说富有四海,但他就算心中再不情愿,见了面也要称娘娘一句‘母后’,像娘娘这样的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也就什么都不需要;奴只有一个光身子,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内帑私库里出钱做的……就算想要点什么,又哪里称得上贪心呢。”
王度阡笑着摇头:
“这可是胡说了,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财主,司礼监总管在宫外头起的宅子,连我爹爹的丞相府都比不上。”
郑熙也摇了摇头:
“那都是些浮财,我们做太监的没有后人,留那些银子又给谁花呢?指望着过继来的孩子给自己烧香,不过是骗鬼。奴只要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好一点儿,也就够了。”
王度阡笑笑:
“要如此说,这可也不难。”
郑熙看着她:
“娘娘答允了?”
王度阡点头道:
“你所求的不多,只是我要用你,总还是有点疑虑。”
“娘娘有什么疑虑?”
王度阡听见他问,扳着手指头给他计算:
“你手上已经有我两个把柄了,我手上却什么都没有……可叫我怎么信你?”
“娘娘之前曾说,要奴自己想有什么事能为娘娘做。奴想了又想,于是今日没有自己先进城,而是留在这里等您,您却说奴又抓住了您的把柄……您究竟要奴如何是好?”
郑熙低垂着头,样子显得委屈极了。
长得好的人真占便宜。
王度阡又一次地想。
哪怕只是装假,是演戏,无论什么样的表情,摆在他的脸上好像也总比别的人显得动人一点。
王度阡这样想着,伸出手来,抚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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