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听说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王度阡和郑熙，都从王举的书房里走了出来。
明明前一天，皇帝还好好的，还在为郑熙的背叛而发怒，今早却传来他已经驾崩的消息。
只一夜的工夫，居然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真是让人想不到。
像这样蹊跷的事情，恐怕不是用一句“命运无常”，就可以总结的。
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一些宫外人绝对不知道的事。
这时候，王举又匆匆地赶过来。
他看见王度阡与郑熙一起从屋里出来，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又改换回平常的神态，对王度阡说道：
“宫门已经开了。”
王度阡与郑熙对望了一眼，她立即做出了决断：
“我必须马上回宫。”
郑熙马上说：
“我跟你一起回去。”
王度阡又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好吧。”
他两人之间的这种默契，王举看得一清二楚。
他已经忍了一整晚，到现在实在按捺不住，终于说道：
“我还有话，要对……太后娘娘说。”
郑熙只消看看王举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在这儿格外多余。
于是他说：
“那我到外头去等娘娘。”
他说完了这话，也不等王度阡回应，就大踏步走出去，好像害怕多看王举的表情。
此时留下王度阡与她父亲在这里。
不必王举开口，王度阡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于是她不等王举说话，而是先开了口：
“爹爹都不敢叫我的名字，如今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她这一句，就把王举在肚子里转了千百圈，憋了一晚上的话，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王举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狼狈，不觉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叹道：
“当年让你入宫，自然是爹爹的错，爹爹如今也不和你说别的，只是……那太监生性狡猾，嘴里没一句实话，你常与他在一处，莫要被他骗了。”
王度阡听见爹爹露出这般神情，不免也有些不忍，只道：
“爹爹不必忧心……这些我都知道的。”
王举又看看她，低头叹道：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最有主意的孩子，如今叮嘱你，也不过白嘱咐一句，尽一尽当父母的心罢了……我当了半辈子官，俯仰无愧于天地，却只对不住你和你阿娘，如今你阿娘去了，只剩下一个你，却又见不着面……我这愧疚，看来要带到棺材里去。”
王度阡已是多年未见过父亲的面，如今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她这位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爹爹，如今也已经开始变得老了。
她摇摇头：
“爹爹莫要说这样的话。”
王举越看她，越觉得心酸：
“到底是爹爹的错，如果不是爹爹把你送到宫里，你本该嫁个如意郎君，现在也当有二三个孩子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和太监……牵扯不清。”
王度阡听见父亲说这样的话，不免身上一颤，厉声道：
“像是这样的话，爹爹以后再也休提，已经既成事实的事，难道爹爹说了，就能改过来不成？”
她说出这些话，自己也觉有些失言，扭过头去说道：
“至于那太监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和爹爹解释吧。”
说到这里，她还想要说，“爹爹何苦这样折辱亲生女儿”，可这话没法说。
她在王举的书房之中与郑熙相吻，这本来便是事实，她爹爹只是说一句“牵扯不清”，这话用来说她，其实还有些轻了。
若是从前，她或许可以为自己辩解，说她只是为了成事，这才与他虚与委蛇，她的内心仍坚若磐石，并未受到半点玷污。
可是现在，她没法这样说了——她的行动分明是出自本心。
她如今的心境，与她多年来所受的教养相悖，一个大家出身的名门淑女，如今身为太后之尊，本来就不该与太监有所牵扯。
她到底是跨过了一道本来不应该跨越的界线。
人遵循自己的本心行动，本该是一件无可指摘之事，然而遵循本心与太监牵扯，反而好像显得更不道德……
此时，王度阡已然不能自洽。
如果换一个时间，王度阡或许会因此烦恼，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眼下着实有更加急迫的事情需要她去考量。
皇帝驾崩，新帝将要登基。
那新帝，究竟会是二皇子还是东平王？这些人打算怎么治理国家，对作为丞相的王举，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态度？
作为皇帝与权臣之间的桥梁，在权力之间维持平衡，这是她原本的任务。
为了她的爹爹，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随时而动。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对他说道：
“女儿……该回宫去了。”
王举凝望着王度阡的脸，万般复杂的心绪交织，却到底只能叹息一声：
“唉……”
王度阡决意不再去看父亲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就要哭出来。
她是太后，不该做这般的小儿女情态。
所以她挺胸昂头，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出了书房所在的小院。
郑熙站在丞相府的大门边上等着她。
他面上的表情甚至比王举还要复杂。
这里面当然有一些他终于可能保住性命的庆幸，但除此以外，他的脸上还明明白白地写着歉疚。
是的，王度阡确实地从他脸上看出了歉疚。
她实在不喜欢看他这样的脸，于是她高高地扬起眉毛，用鼻子发出了一声：
“嗯？”
郑熙此时站在相府高大的墙边，显得格外伶仃，他向着王度阡笑道：
“为着我的事，害得娘娘和丞相父女之间起了嫌隙，实在是对不住娘娘了。”
虽然他并没有听王举和她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像这样的对话，就算是不听，多少也能猜得出来。
王度阡摇摇头：
“与你无关。”
除此以外，她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丞相府距离宫门并不算远，不过两人还是乘了丞相府的马车，往宫门那边去。
要进宫门，这实在是个不容易过的关卡。
宫门口所有的守卫都认得郑熙，也该知道皇帝之前下了要把郑熙打死的命令；不过现在皇帝已经驾崩，头脑稍微灵活的守卫，大概也还是会把他放进去。王度阡拿着紫珠的腰牌，自然也就跟着轻松进去了。
但要是宫门口的守卫一定不肯让郑熙过，或是要唤别的人过来，将他绳之以法，那可就麻烦了。
王度阡心里想，若是遇到最糟糕的情况，她拼着太后的脸面不要，也非得他保下来不可。
她选择乘丞相府的马车回宫，也正是为此。
不过想法毕竟只是想法，这会儿还没到宫门，等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经此一事，她这个太后在宫中究竟能有多少权力……目前来看还是个未知数。很有可能，她不仅保不住郑熙，还要搭上她自己。
这一切都要看东平王究竟有多大的野心，又有……多大的能力。
至于二皇子究竟能做些什么，到底是成为一个傀儡还是被杀，能不能事情带来些新的转机……无论王度阡还是郑熙都没有多做考虑。
二皇子的年纪还太轻，经过的事情太少，也没有杀伐决断的能力，无论如何，二皇子远不如东平王，根本没能力成为他的对手，注定只能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这样说或许显得很残酷，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二皇子的意愿，不会给大局带来任何变化。
在马车里考虑着这些，王度阡紧紧地攥住了郑熙的手。
宫中的新变化会带来许多机遇，也会带来很多危险。生或死，手握权力还是成为傀儡，一切都会在这两三天之内定局。
王度阡并不害怕，但却无法控制紧张。
现在的时局，着实比她所经历的一切事都要险恶。即使当初皇帝将她视为仇雠，实际上也不如现在的境况危险。
当初皇帝虽然看她不顺眼，却总还是要守着表面上的礼貌。正如她讲，她毕竟是个幌子，还要给皇家撑着门面。
皇帝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只能在暗自里做些小动作，只要她行的端坐得正，他就动不得她分毫。可是如今的东平王，那才当真是心狠手辣之辈。他若是真做出谋逆之事……也就不会在意到底要不要多杀一个太后。
他们到得宫门，下了马车，就往宫门里进。
王度阡穿着宫女的衣服，再怎么说也不显眼。她走在前面，靠着紫珠的腰牌，很快进了宫门。
等她顺利通过，就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等着，回头看时，却见那宫门前的守卫将郑熙拦住，向着他笑道：
“呀，郑秉笔，您总算是出现了。”
郑熙心里紧张，面上却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显出一副有些厌倦的表情，向那守卫道：
“我一天也要在这宫门出入十几次，从来还没被人拦过……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那守卫说道：
“也没什么，只是东平王方才传下令来，只要见到了您，就立即带您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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