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竹林
话是问句，可是邱钰宸听着却更觉得程兮凉是在说一个称述句。
他强撑着要坐起来，却因为脱力而差点又摔回去。转头见程兮凉仍旧站在那里，心中就下意识的想到了梦中虽然笑着，却格外陌生的程兮凉。心当即就一惊，对程兮凉说道：“你能扶我一下吗？”
程兮凉上前一步，让邱钰宸借着力坐了起来。正要退回去，就被邱钰宸一把拉住了手腕。
“做什么？”程兮凉眉头一皱，就要抽回手。
熟料邱钰宸的手不但没有松，反而握得更紧了，“我刚刚做噩梦了，我害怕。”
程兮凉：“……做噩梦拉着我做什么？”
“我梦见你……”邱钰宸说到这时话音一顿，觉得说有些字不太吉利，便改了口：“不见了。”
程兮凉愣了愣，手没抽回来也没有再动了，“什么意思？”
邱钰宸轻轻拉过程兮凉，让她看着自己，“我说，我怕你不要我了。”
程兮凉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太明白的模样。
“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早了，但是我怕你又要赶我走。”邱钰宸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即使我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我也不会走的，明白了吗？嗯？”
见程兮凉一直不说话，邱钰宸皱了皱眉，“程兮凉，说话。”
程兮凉下意识的就答了一句：“知道了。”
“那……”
“我阿娘不喜欢京城人。”程兮凉直愣愣的打断了邱钰宸，毫无征兆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邱钰宸也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瞒着知道我是京城人的原因吗？”
“对……”
邱钰宸的眸子暗了暗，心中的悸动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转眼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可是他担心现在说这些会吓到程兮凉，所以最后还是将所有的话都重新揉碎了埋进心底。
反正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他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抬头看向程兮凉，“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程兮凉点头，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扶着邱钰宸起身，然后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的时候，邱钰宸被程兮凉勒令在家中休息，便意料之中的独自面对上了程氏。
“小宸是想起自己的记忆了吧？”
程氏邀请邱钰宸一同坐下，然后就要替他斟茶。邱钰宸赶忙接过茶壶，替程氏倒了一杯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待一切都做完后，邱钰宸才坐下回答程氏：“正是。”
程氏笑了笑，语气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就恭喜小宸了，可考虑好何时启程回家了？”
邱钰宸听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淡淡的笑着，“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恢复记忆后，从前所学的礼仪规矩除了刻入骨髓的习惯外，更多为人处事的方法悉数也回到了脑海里，这也让邱钰宸恢复了从前那般的沉稳。同时也把别人隔绝在外，就像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堵墙，旁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你家人不会担心？一个多月都与家中失联，总该回去看看吧。”程氏说道。
邱钰宸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些能说的话：“家中兄弟众多，我早就不受宠了，若是几年不回去，他们没准还会举杯庆祝。”
“你家中父兄关系之间这么差？”程氏皱了皱眉。
“让夫人见笑了。”邱钰宸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道。
良久，程氏叹了一口气，反倒劝起了邱钰宸来：“就算与家中关系不好，也该要回去看看的。”
“夫人就不怕我一去不回？”邱钰宸不着痕迹的微微挑了挑眉。
“那就当我看错了人吧。”
邱钰宸听着程氏的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知道，如果他回了那个地方，可能他们之间就不会再见了。
“这才刚过冬月，等陪你们过了腊八再回去也不迟。”邱钰宸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分别的时间拖到最后。
程氏端茶的动作一顿，“也好。”
喝了一口茶，程氏又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家住何处？”
话一出口，刚刚一直都回答的游刃有余的邱钰宸突然沉了眸子，眼神中多了丝慌乱。片刻后，他才迟疑着说道：“夫人，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您。”
程氏一愣，没想到邱钰宸居然会避开她的这个问题。不过转念一想，看邱钰宸行为举止应该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想来是不想让家中父兄关系恶劣的事被人知晓。
这般想着，她也就没再追问：“罢了，那我便不问了。”
“多谢夫人。”邱钰宸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
“夫人请讲。”
“前些日子你说的，要照顾小凉的事情，可还当真了？”程氏问道。
“……”
邱钰宸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没了答应下来的底气，可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程氏眼中的希冀，脑中又回想起了那日程氏咯血的场景。于是他一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当真。”
“那就在我离开以后——或者你离开的时候，带她一起走吧。”程氏说道。
“夫人……”不行。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程氏就起了身，“我再告诉你一些事吧……这些事跟了我一生，也瞒了一生，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把这些事忘了。”
邱钰宸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前不久刚知道的一些事，可是在程氏看过来时依旧装作不解的模样。
“跟我来吧。”
程氏带着邱钰宸出了院子，然后又出了小巷，一直朝着郡外走去。眼看着过了城门，来到了郊外。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邱钰宸就在心中想着自己的事。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来建安郡的确是带着目的的。只不过中途出了意外，他失忆了，然后又不小心被程兮凉一家救了回去，至此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以至于他甚至都愿意回去那个地方，再去面对自己不想要过得生活。
可是程氏说的没错，那是他生长的地方，他迟早要回去——哪怕那个地方不能称之为“家”。
胡思乱想之际，他们进了一片竹林，在邱钰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座坟冢之前。
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是坟冢。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个看似随意堆砌起来的土坡，上面又插着一个木质的墓碑，甚至连一个刻字都没有。
“这是？”邱钰宸不解的问道。虽然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想着程氏应该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这一个外人。
“小凉的父亲。”程氏的手轻轻地拂去了墓碑上的灰尘，低声说道。
邱钰宸的瞳孔陡然收紧，一时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早先就在程兮凉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这位神秘的伯父大人，不过听着程兮凉的意思，她的这位父亲应该是个朝三暮四之人，常年不归家。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父亲早已离世，甚至连个像样的墓冢都没有。
看到邱钰宸的神情，程氏也不惊讶，继续说道：“小凉和你提起过他的父亲吗？”
“提过一两句，我还以为伯父大人只是常年不归家。”邱钰宸如实答道。
“因为这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小凉，她是不是也警告过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及这些？”程氏猜测着程兮凉说的话。
邱钰宸点头，“是。”
“她也只是认为我想到她的父亲会难过伤心，她从小就懂事的可怕，总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是又何尝不想让她能开心一点呢。”程氏叹了口气，“我瞒下了她父亲死去的消息，却没想到她却误会了是她父亲丢下了我们母女俩人。”
邱钰宸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程氏，最后转过身对着那个没有名字的墓碑拜了几拜，心中想着希望这位素未谋面的伯父能够保佑他的妻女一生平安顺遂。
“伯父大人姓程吗？为何碑上不刻字？”邱钰宸奇怪的问道。
“程是我母族的姓氏，小凉是随我姓。”程氏说道，“碑上不刻字……是他死前与我说的。他原本是让我不要让我为他立碑，可是最后我还是为他立了这座衣冠冢。”
“我也是随母姓……”不知道是程氏说的哪句话触动了他，邱钰宸张了张嘴，就这么无意识的说出了自己名字的来历。
邱钰宸又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件事。
“小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程氏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邱钰宸，看得邱钰宸一阵心惊。
“不知道。”邱钰宸摇头。
“我是想告诉你，我们程家永生永世是与京城不共戴天的。”程氏往日温和的面庞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凶狠的神色，她冷声道，“京城中的那些人，他们的脚下踩着的不是徒弟，是无数人的尸骨和鲜血，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几乎是一瞬间，邱钰宸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竭力让自己神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京城人，的确是要将所有隐患都赶尽杀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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