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迷雾
明明同样是红色，余恕却觉得这个正红色比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好看数倍。
“我这不是因为头发乱了，要重新梳一下嘛。”程兮凉撇嘴说道。
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将余恕唤回神来，他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的板起脸训斥周围的小厮：“都看什么看，还干不干活了？”
小厮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始继续干活，只不过趁着余恕不注意时，还会偷偷转过头看上两眼。
余恕又瞪了两眼偷看的小厮，这才像是给自己壮了胆一般看向了程兮凉，然后状似随意的说道：“你这身比之前的那件好看。”
“这是我挑的，当然好看了。”程兮凉到底还是小孩子，被人这么直接夸赞还是会忍不住内心雀跃，可是面上却丝毫不显，嘴上也说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眼光真好。”好在余恕也毫不吝啬夸奖的话。
两人又来来回回的寒暄了几句，程兮凉这才想起程氏一直没有动静。
“阿娘呢？”
“你怎么几句话不离阿娘。”余恕也不是嘲笑程兮凉，只是觉得有些稀奇，“夫人早起时脸色有点不太好，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哝，因为怕夫人担心家务做不完，所以我才让他们先过来准备着了。”
余恕后面的话程兮凉都没有听清了，只是听到了他的前半句话：“脸色不好？”
“应该只是受了凉，昨天半夜下雪，夫人不小心冻着了也有可能，你不用太担心。”余恕安慰道。
余恕倒是没有多想，因为他见到程氏时，程氏都是一副健康的模样，所以即使管家曾经对他说程氏旧疾缠身时，他也只以为是不太严重的病。而正是他的这一个“以为”，却让程氏迎来了生命的尽头。
到了午饭时，程氏出了房，程兮凉瞧着她的脸色似乎有了好转，便也没再问。明天就要过年了，实在没必要把病啊痛的挂在嘴边，听着总归不吉利。
虽说下午的时候程氏被程兮凉勒令再多休息一会，可是晚上的年夜饭依旧是她做的。程兮凉虽然会做饭，但也仅仅只是止步于“会”稍微有些难做的菜，她也束手无策。
往年只有她和程氏两个人，要是菜咸了淡了都没什么关系，可是如今家中还有其他人，程兮凉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吃些变了味的饭菜。
为了热闹，小厮把堂屋的大桌子搬到了院子里来，放置在了石桌的旁边。恰好到中午时这雪就已经停了，虽然没有出太阳，但也只是阴阴的天色。
“快快，靠近一点，隔那么远做什么？”
小厮们一边喊着，一边把桌子又往石桌的方向靠近了些，直到那木桌彻底与石凳并到一起，近无可近了才作罢。
搬好桌子，一群人又争先恐后的挤进灶房要端菜。这些人人高马大的，全部挤在小小的灶房内，让本就窄小的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人挤着人连转个身都困难了。
“快都别挤在灶房里，没看到人都站不下了吗？”余恕在屋外看着程氏被挤到想去翻炒菜都走不动，立马站在灶房外喝道，“都站到外面来，一个一个进去。”
因为是节日，所有的小厮都有些亢奋，不过疯归疯，小少爷发了话，他们也只能乖乖的从灶房退出来，规规矩矩的站在院中，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程氏见到他们骤然安静下来，以为是余恕说了重话惹得他们难过了，正想要出去安慰安慰他们，结果一站到门口，就看到一群年轻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发话。
“……”程氏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了灶房继续翻炒她的菜，不再理会院外的“是是非非”。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程氏终于将最后一道菜做好。她走到院中，说道：“做好了，可以去端菜了。”
话音刚落，一群人一窝蜂的涌进了灶房，灶房再次拥挤到几乎爆炸。然后下一秒，陆陆续续的有人端着菜挤出来。他们将菜端到了院中，率先摆放在石桌上。等石桌摆满了后才开始上木桌。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众人便入了座。
石桌只有四个位置，按道理可以坐四个人。可是小厮们今天虽然疯，却也还记得规矩，并没有人想着和余恕等人坐一张桌，而是只挤在一张木桌上。
在来之前余恕就从家中带了几坛酒来，本意是想大家一起喝一点的，可是最后发现程氏和程兮凉都不沾酒。
一桌两人不喝酒，余恕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将酒给了小厮们，然后自己跟着程兮凉和程氏倒了一碗水。
“小女年幼，我身子也不太好，只能以水代酒，还希望格外不要介意。”程氏率先站起来，说道。
程氏做了那么久的菜，现下众人都眼馋着桌上的菜，自然不会跟程氏计较这种小事，当即就纷纷说“没关系”。
“那作为主人，我便敬各位一杯，希望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程氏端起碗，对着众人说道。
所有人都跟着一齐起了身，如今在场的要数程氏年龄最大，说话也最有分量。虽然余恕是个小少爷，可是到底年龄小，很多事还要听程氏的安排。
等大家喝了酒，便放开了吃起菜来。推杯换盏之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察觉，因为院中早已就挂上了红灯笼，有人上去点燃了内里的蜡烛，红色的灯笼光照在院子内，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撑不住醉意睡倒在了桌上，其他人便一阵哄笑。
余恕趁着众人醉意上头，端着碗郑重的对程氏和程兮凉说道：“不论二位怎么想，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收留，而且这些日子我也过得很开心。在家时我爹娘生怕我受了伤，后来到了建安郡管家爷爷也事事约束着我。只有你们不会刻意小心的保护我，让我体验了寻常的生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也只不过是担心你罢了。”程氏说道。
“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可是这种关心有时候真的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余恕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比起被人束缚着过完平淡的一生，我倒宁愿少活几年，然后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程氏连忙阻止道：“少活几年这样的话，你可不要在你爹娘面前提起。”
“我明白的。”余恕点了点头，向身后瞥了一眼，那帮小厮醉的醉、倒得倒，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等确定了没有人在偷听他们，余恕才接着说道：“这些话我也只和夫人你们提起过，绝对不会让外人听到。免得到时候以讹传讹，反倒让他们担心。”
“你明白就好。”程氏点头。
正吃着，不知道哪户人家开始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天空炸开，映在院内的冬青树上，将被红灯笼照得暗红的叶片映的色彩斑斓。
程兮凉觉得新奇，恰好又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她便放下了碗筷，认真的看起了烟花。周围的喧闹声让她有了置身闹市的错觉，可是这个“闹市”却既安全又独一无二。
程兮凉看着看着唇角就不禁扬起了一抹笑。
“你喜欢这些烟花？”有人在程兮凉身边问道。
程兮凉看的入神，竟不知余恕何时坐到了她的身后。她一回头，程氏不知去向，其余人也都散的散，只有醉倒的人依旧趴在桌上，嘴里还时不时的咕哝两句。
程兮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好像自从她记事起，她们的家中就一直冷冷清清的，后来程氏生了病，家中就更冷清了。如今余恕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她的家中，陪着她们过了除夕。
毫不偏心的讲，这份热闹是邱钰宸不能带给她的。邱钰宸本身就不是一个开朗外向的人，他隐忍心细，和余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余恕，话到了嘴边也只剩下沉默。她的嘴角又落了下去，目光又转回了天上。
那户人家的烟花正巧这时放完，天际归于一片黑暗。程兮凉眨了眨眼睛，还没有习惯，就见到一片晶莹的白色从眼前落下，然后落在了胸前的发上。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余恕说道：“下雪了。”
又下雪了。
那些趴着睡觉的人被推醒，实在退不醒的就被歪歪扭扭的抬着到了屋檐下。餐碟被一件件捡回到灶房储存好，吃空了的碗碟就被留下等会要洗。
然后几人又合力将桌子抬回了堂屋。
因为喝醉了酒，大家走路都有些不稳，抬桌子时废了不少劲，不过最后好歹是将桌子搬回了原处。
等一切收拾妥当，碗碟洗好收紧橱柜后，雪势正好变大。雪花在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绚丽，程兮凉这才明白，红色和白色究竟是多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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