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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0章 酒酣半醉 他的挣扎


这几天,宫里的气氛都沉闷诡异得很。

        我跟常晴虽然和睦,但她的身份到底是皇后,很多事我和她之间不可详说,也不必详说,只是从太师府频繁派人入宫给她送东西,带话,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而裴元灏自从那天来了景仁宫之后,便没有再来过,只听说御书房那边夜夜灯火亮到凌晨。

        这样,倒是给我了一些闲暇,今天跟常晴打过招呼之后,便到了集贤殿。

        刚刚走上台阶,正好看见两个抱着小册子的小太监走过去,他们一见到我,立刻过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岳大人。”

        “嗯。傅大学士呢?”

        “在那边上课呢。”

        “好,多谢。”

        我点点头,转身朝那一边走过去。

        已经过了三月,往年这个时候天气也该转暖,积雪消融后剩下空气中温润的气息,可今年却有些奇怪,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寒冷依旧,天空也始终压着一层厚厚的阴霾,好像整个皇城被一只灰色的大手掌覆着,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我走在集贤殿的长廊里,这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宁静雅致,甚至连读书声也没有,我倒有些奇怪的走过去,到了大门口探头一看,却见傅八岱拄着拐杖坐在最上方,脸色沉沉的好像不怎么好看,下面坐着几个学生被他所震慑,平日里比较调皮的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老老实实的坐着写东西。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我微微蹙眉,一转头,就立刻看到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轻寒,不在?

        傅八岱的眼睛不方便,平日里上课只是讲学倒罢,别的事很多都要他助教,所以他基本上是与傅八岱同进同出的,怎么今天他居然不在这里?

        我还在奇怪,就看见傅八岱花白的眉毛一皱:“谁在外面?”

        学生们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我,念深一见到是我,立刻高兴的咧嘴要笑,却又顾忌着这位老师,没敢开口,我平静的走了进去:“傅大先生。”

        “哦,是岳大人啊。”

        “……”

        我看他原本皱紧的眉头舒开了,但阴郁的面色却丝毫不改,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着的位置:“呃,他——今天没来?”

        傅八岱的面色也阴沉了下来:“老夫也在等他。”

        “……”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情愈发沉闷了些,两个人相对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倒是坐在前排的念深小心翼翼的抬头来看我们的脸色,突然看到我的背后,大声道:“咦,师哥回来啦!”

        我一听,急忙转过头去。

        只见那边的长廊上,一个清瘦的,近乎陌生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

        说他陌生,并不是他改变了多少,而是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陪着玉珠缠丝绦腰带的装束。我记忆中的他,不是着短打扮在乡间河边劳作,就是穿着书生气的长衫在集贤殿吟诗作赋,可这样装束,和那天在大殿上他一袭藏蓝色锦袍配着白色玉带一样,十分陌生。

        当然,这并不是不好看,相反,非常的好看,他不是个玉面公子,黝黑的肤色和挺拔的五官原本如岩石般的粗糙质感,在入京的这些日子里,慢慢的打磨,仿佛经过世事的雕琢,厚重的岩石变成了英挺的雕像,而如此的装束,更让他多了几分与常不同的风采。

        却让我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是任何人,但不是轻寒。

        就在我看着他一路走过来,还有些发愣的时候,傅八岱已经沉了脸色:“他在哪儿?!”

        说话间,轻寒已经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也没看我,只是面无表情的拱手行了个礼:“老师。”

        “你去哪儿了?”

        “……”

        “说!”

        “出去了一会儿。”

        “出去哪儿了?”

        傅八岱问得就是咄咄逼人,而他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因为神情阴郁的关系,脸色都更黑了,眨了一下眼睛,平静的道:“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你到现在才回来?老夫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听到这话,他的脸更黑了一些,像是咬了一下牙,没说话。

        “你——”

        他不说话了,傅八岱反倒像是更生气了一般,手里捏着的那根戒尺高高扬起,便朝他打了过去。

        我心里顿时急了。

        原本今天来这里,我也是想跟傅八岱说一说,刘轻寒毕竟已经是个朝廷大员,他再这样打下去不成样子,迟早要出事。谁知两个人见面不出几句话,他居然又动手了!

        眼看着那根宽大的戒尺就要打到轻寒的肩上,我下意识的道:“不要!”

        话音刚落,那根戒尺停在了空中。

        我和傅八岱都愕然大惊,我睁大眼睛,看着轻寒阴沉的目光,和他握住戒尺的那只手,一用力,只见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指关节都在格格的作响。

        我一下子急了:“轻寒,你干什么?!”

        虽然傅八岱打他有些不合时宜,可到底是师徒,他也不算大错,但轻寒——他怎么会这样做?!

        傅八岱的脸色也变了:“你这是干什么!”

        轻寒还是用力的捏着那根戒尺,几乎要捏断一样,呼吸粗重带着滚烫的气息,我走近了想要拉他的手,才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迎面扑来。

        他,他喝酒了?!

        难怪他的脸色这么黑,原来不是黑,而是喝了酒,仔细看他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一直不看我,却在我伸手拉他手腕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阵破碎的光:“你别打了。”

        “……”

        “我想不通,你再打,也没用!”

        “……你想不通?”傅八岱握着那根戒尺也不松手,花白的胡子不停的颤抖着,道:“老夫看你不是想不通。”

        “……”

        “你是想得太多,也想要得太多了!”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他的手明显的颤了一下,突然一扬手挥开了那根戒尺,傅八岱被他这一掀弄得踉跄着差点跌倒,我急忙过去扶住了他,转头看着刘轻寒,大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

        他犹气不平一般,重重的喘着粗气,看了我们一眼,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扶着傅八岱,只看到他气得脸色苍白,而屋子里念深他们都吓呆住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睁大眼睛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看着外面。半晌,念深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学着我的样子扶着傅八岱,其他几个重臣之子也纷纷出来,扶着傅八岱进了屋。

        我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跳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轻寒会对人动手,虽然他过去的生活粗糙,但他并不是个粗人,我也从没见过他跟人动手红脸,除了和我成亲跟村里的人对峙那一次,其他的时候,他总是平静快乐的待人,更妄论与人动手,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授业恩师!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不对,看着气喘吁吁的傅八岱,和已经快要消失在晦暗长廊尽头的轻寒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慌乱与无措。

        这时,袖子被人牵了一下。

        我低头,就看到念深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急忙蹲下来:“殿下,刚刚没吓着你吧?”

        “唔,没有呢,青姨,其实——”他说没吓着,但到底还是有些惶恐不定,大眼睛里忽闪忽闪的,迟疑了一下才说:“这几天,老师天天都打师哥。”

        “什么?”

        “师哥答不上来,老师就打他。”

        我皱了一下眉头。

        之前念深就说过,每次傅八岱提问,轻寒答不上来要打,答上了也要打,可似乎还不是天天打,听他这么说起来,傅八岱这几天根本就是在找他的麻烦。

        而且,刚刚轻寒说他“想不通”,到底傅八岱跟他说了什么?

        念深嘟着嘴,小心的凑过来道:“青姨,你让师哥不要跟师傅顶嘴了,好不好,他被打得好惨啊。”

        “……”

        “你跟他说嘛。”

        “……”我勉强笑了一下:“你师哥他,青姨也不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

        念深急忙压低声音道:“我知道的。青姨,师哥每一次捱了打,就会去问书阁后面的露台上,一个人坐着。青姨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好,青姨答应你。”

        我听了,微笑着摸了摸他胖乎乎的脸蛋,然后说道:“那青姨现在过去劝师哥,你进去好好的照顾老师,不要让老师再生气了,好不好?”

        “嗯,好!”

        念深听我这么说,立刻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哒哒哒的跑了进去。

        我看着一群孩子倒是很贴心的围着傅八岱,倒也不怎么担心他,转身便要往问书阁那边走,只是刚一转身,就看到另一头一个小太监站在那里,一见我转身,急忙装作路过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走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可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带着一点疑惑,匆匆的往问书阁那边走去。

        。

        不知是否心情使然,天气越发的沉闷了起来,我走到楼下,一抬头就看到了问书阁二楼的露台。

        说是露台,其实更像是个亭子,四根红柱子支撑着这个不大不小的露台,上有青云蔽日,脚踩汉玉凌风,视野开阔,似有博古观今之感,听说也是过去那些年轻官员们来此处大谈革新之道的地方。只是,被申恭矣参了一本之后,问书阁渐渐的沉寂了下来,这里,也就只剩下了四周寂寥的风景,和带着凉意的风。

        我慢慢的走了上去,刚刚走近,迎面一阵风卷着酒气吹了过来。

        他,又在喝酒?

        我一抬头,就看见轻寒靠坐在柱子旁,一只脚踩着栏椅,另一条腿随意的垂下,姿势显得慵懒不羁;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杯子,正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

        我走过去,一只手扶着柱子,平静的看着他。

        他过去,也喝酒,但极能自制从不贪杯,哪怕新婚之夜那么多人来灌他,他都知道用装醉来躲过,可现在,看着他一杯一杯跟喝白水一样,我只觉得心慌得厉害。

        他,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人会变,连常晴也说过,有的人进了这个宫门,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倒酒的那只手抖了一下,酒水漫过杯子溢了出来,也淋湿了我走过去微微晃动的裙角上。

        我低头,看着他被酒浸泡得有些发红的眼睛,道:“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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