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和尚

“北斗秘境中，你不是称我一声阿姐吗，再叫来听听！”

        乌落仰着头，平淡而老成的问道：“叫了，你又待如何？”总之要盘算清楚，自己会否吃上一两亏。这倒让何温温意外，没想到做人的大智慧，这小小的鬼婴竟也学得熟稔透彻。

        何温温气定神闲得打量他：“听说此地有高僧超度亡魂，应是不介意多超度一条漏网之鱼！”

        鬼婴哼了一声，白她一眼，何温温觉得他这个表情分明是在嘲笑自己。钵本也是僧人化缘乞食的器皿，是受梵音涤荡，佛祖感化的盛饭工具。像他这样的骨钵，天生缺陷，注定要入八热地狱，最是怕高僧眷顾。她唬他的话不应有差。

        忽得，施府那扇颓色飘摇的朱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和尚。走在前面的是年岁较小的僧人。十四岁上下，双目澄澈，面目庄严，光洁的头顶上似沐有一层圣光。何温温心中感慨：“好一个佛性光辉的小和尚！”尽管佛性这个词，不应该如此肤浅，流于表面。

        可是她看到小和尚，便似看到莲花清净，四大皆空。原来世上真有人能一笑通佛。跟在他后面的，是比这小和尚要大上十岁的僧人。却是身材健硕，双目精光摄人。像是半路出家的武行。不是受了大刺激，便是遭了大劫难。才寻得佛门庇佑之地。

        他二人径直朝鬼婴走来。何温温顽皮的笑道：“咦，这么快便来捉你？”

        何温温以为鬼婴乌落会落荒而逃，没想到他无精打采的站立墙边，一双眸子半开半闭，颇是黯然无神。她便更好奇了。

        和尚待走近，目光定在何温温与冰凛的身上。先是后面的人，目光凛凛，彪悍无比的怒道：“大胆魔修，还敢来祸乱人间？”说着欲聚力出掌。

        僧不持剑，他们向来以内功修为致胜。高手从不拼花招。

        何温温见状却是拦下欲出剑的冰凛，双掌合十，对着佛性光辉，深作一揖：“小师父既是来此超度亡魂，怎可妄开杀戒？”

        和尚怒道：“此地染血，皆因贪婪魔修妄动杀机，你这两个桑蛮魔人还想与我论佛？”

        何温温经他提醒，才想起此事确与桑蛮有关。颇觉头疼，只得兀自冷冷的会看他们，以示不服：“罪魁已死，难不成佛祖竟也要你们迁怒无辜之人？”

        和尚瞠目。小和尚捻动垂在胸前的佛珠，救世慈悲的叹道：“阿弥陀佛！”

        红尘俗世如深渊，又岂是一句简单的正邪对错便能定论的。从古至今，汗牛充栋的典籍，卷帙浩繁的是非真理，哪一篇，哪一章上不躺着死人，不拖着鲜血。佛祖渡人消杀孽，难道最终竟是要以杀止杀？

        何温温合掌：“阿弥陀佛！”

        小和尚念了佛号，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望施主，能勘破执念！”

        人生烦恼何其多，骈肩杂遝。爱恨情仇，功名利禄，皆是因果，皆为牵绊。她往前走，不过，为着心安。

        小和尚见她执迷，不禁摇头：“施主好自为之！”顿了一顿又缓缓开口：“施府怕是没有施主想找的人！”

        何温温站在门前，不动如山。只浅浅笑道：“小师父多虑，我只是来祭奠故友！”

        小和尚沉默，离开时，倒是唤了乌落同行。何温温不禁大跌眼镜。没想到，骨钵鬼婴，竟还有望成为一个沾染佛性的钵。虽然，她看得出来，鬼婴走得拖拖沓沓，不甚情愿。何温温却还是佩服起这个不知法号的小和尚来。果然佛子，有与众不同的胸襟气度。

        鬼婴回头，看她一眼。权作告别，不过何温温还是看到了他张开的口型，吐的是：“魔君已死！”

        何温温脸上笑容渐僵。她不愿意承认的事情，被这鬼婴一语道破。人来人往，擦肩而过，她的不甘心却忽然无处安放。回身看了一眼冰凛：“我们进去。”

        北斗秘境坍塌，勘星司已没有再巡护下去的必要。高僧今日前来不过检视一下有无遗漏。在施府里面能遗漏什么，不过是想确认，桑蛮魔君，是不是真的烟消云散。她相信，在他二人之前，从三宗至勘星司，必然已经派人检视过了。

        如今是轮到桑蛮上场了。何温温与冰凛进了施府。

        府中四周，曾值了许多松树，只如今无人修剪，枝丫芜杂，看不出曾经蜿蜒的姿态来了。流淌院中的池塘早已干涸，连池底的淤泥也已晒干成坨。凉风吹过，松针相碰，如呜咽泣诉。何温温只觉心凉至极。

        风声吹动了门响，何温温回头，见那松林后面竟隐约可见一竹屋。何温温绕过游廊，站在了竹屋前面。

        入眼是颓倒在地的篱笆，长至半腰的杂草，歪歪斜斜，已经被人蹚出一条平坦的小路。双脚踏在草上，是一种光滑软绵的触感。待踏到竹板台阶，吱呀作响的杂声，反倒觉得有些不美。

        不过，很快，她便如雷劈一般，站在了门口。何温温看到了挂在正堂的一幅画，公子如玉，眉间神尊印记，凛凛如青空剑影，让人心颤。

        没想到，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他的样貌在心中早已模糊，看到的时候，甚至叹一声：“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所谓的情爱，羁绊，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面对这张脸也翻不起情海波涛，不禁笑道：“没想到，如今我倒是四大皆空了！”

        谁料此时，那年长的和尚却去而复返，高声喝道：“你这桑蛮魔人，竟敢用禁术弄人。看我今天替天行道！”

        原是那肥厚公子的家人病急求医，找到高僧。这大和尚一听，急急找来，要为世间斩妖除魔。

        何温温回首看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莫不是被塞了草。竟然如此是非不分。佛音涤荡，竟把这和尚脑袋，搅糊涂了。

        何温温冷笑一声：“看来这世道真是人妖不分，黑白颠倒了，练和尚都分不清是非了！”

        和尚听她如此猖狂之言，更是怒火滔滔。一掌对着何温温扫来。何温温运气相挡。竟把和尚摔出三米开外。

        大和尚摔在地上，惊道：“桑蛮小魔君？”

        何温温收手放在背后，大慈大悲的看他一眼：“我不滥杀无辜，饶你一命！”

        那和尚却咬牙喝道：“你这魔头，纳命来！”

        手中佛珠击来，只听他口中不绝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何温温不禁失笑，自己不是妖精，何至于用收妖这套流程。只冰凛却是受不住，面上苍白，身体发抖，但见手中长剑，被颤得泠泠作响。何温温一时心疼。从袖中甩出镇魔杵，那锥子如流星一般与佛珠相撞。颗颗佛珠脱了禁锢，滚落在地。

        小和尚来得不巧，正看到她把师兄一掌击倒。佛性超然的小和尚虽不会妄破杀戒，可他们惯用收服镇压的手段。鬼婴乌落便像点菜招牌上的标准图样，一个新鲜热辣的例子。

        佛珠落地，冰凛得到片刻喘息机会。体内嗜血暴虐的基因被唤醒。未修成人形之前，便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杀器。修得人形，也不过浅显得知道些做人的规矩，哪里能指望她忍下和尚这般得挑衅。

        抽剑便往那大和尚头顶刺去。小和尚出手，他年纪虽小，却掌风雄厚，只把竹屋前面的草皮掀了起来。草刃如剑，何温温调动灵海，形成真气屏障。却还是被一根漏网的草剑划破了面颊。

        纵使六百年前她粗糙，可也受了二十年得异世环境影响。对自己这张脸甚是在意。

        何温温本是肤白若雪，如今这道血迹横在脸上，妖媚中更添凌虐之感。只教人看得触目惊心。

        小和尚看了同样心绪复杂。纵使做和尚五蕴皆空，人只分善恶不论美丑。可她这般容貌，花烁如星。怎能装作视而不见。

        何温温沉下眼眸低声浅笑“小师父，这算不算杀孽？”

        她指腹划过伤口，赢白修长的指尖，挂上殷红的鲜血。眼睛如幽暗的夜色，心道她需得教训教训这小和尚。

        何温温脚尖一旋，手持镇魔杵向小和尚而去。小和尚脚下一顿，飞升半空。两人还未交手，却见一道白色身影从空中掠来。拽着自己的手，生生得偏了方向。

        何温温看着眼前之人。她才发现，若他没有额间的神尊印，原是南荣奢那个样子。何温温只觉额间灵脉跳动。想到储寒，举起那只未被钳制的手，一掌劈将过去。南荣奢没有躲，生受她这一掌。

        何温温这掌使了五分力。虽不至于让他毙命，可也定让他受些苦头。

        只见他眉头紧锁，钳着自己的手也卸了几分力。何温温趁机挣脱，落在地上，冷眼看着他，确实不懂为什么他还能腆着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神尊的仙侣最近可好？”何温温是出于真诚得问候与提醒。

        想她一个小魔君，若是这般黏黏糊糊，藕断丝连，岂不辜负自己这人间女魔头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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