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中人
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砌头砌尾的人类小姑娘,我承认,那时的我有点被宠坏了。
我身后着着外婆的贴身丫鬟,碧儿,她一直在叫我,我没理,一直躺在床上,面朝墙壁,我在生气,生外婆的气。
碧儿转身离去,没一会儿,柺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会儿便跨过房门,来到床边,在我的床沿坐下。
我憋住气,一动不动。我知道,这是外婆。
“孙女,好孙女。”外婆连唤了我两声。见我不理不踩,继续说道:“我的小心肝,你是成心要把外婆心疼死是不是?”
谁叫你不让我去看上元夜的花灯,为什么别人家都可以去,就我不能去。
“不是外婆不让你去,这都是你外公的主意呀!”外婆见我不理,便把锅扣到外公身上,自己假装好人,这是她惯常的招数。
听她这样说,我便转过身来,但脸上的怒气依然硬撑着。要是撑不住,外婆不可能向我服软的。
见我转过脸来,外婆立即调转了话锋。外婆说:“虽说老头子,说得狠了点,可话不错啊!”
我听外这样说,便又转过身去,拿后脑勺盯着她。
“你看你,怎么又转过去了?”外婆的声音里开始含着些怒气了,“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外婆还是要说,你毕竟是十六岁的大人了,再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哪还有千金小姐的样子,传扬出去,你外公的颜面何存!”
我最讨厌的就是外婆拿这些家族大义来对付我。对这些,我无言以对,却又无意就范。但是,我最最讨厌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外婆一边抹泪,一边说起我死去的娘亲。
“唉,都怪外婆太宠着你了,才养成了你这么个脾气。你要是名节受损,你外公没面子是小,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啊!虽然十六年过去了,但是你娘亲那双眼睛依然时时恳求着我哩!”
我知道外婆不容易,心肠便软了下去,一挺身坐了起来,但嘴上依然不肯服软:“不去就不去,何必东拉西扯的!”说着起鼓鼓地向餐厅走去。
朱红色的餐桌旁,丰腴的大舅妈与娇小的二舅妈并排坐着,外公与两位舅舅都早朝面圣去了。二舅妈头也不抬地吃着,对我不理不睬,表达着对我的不屑。大舅妈笑着冲我点点头,忙吩咐她自己的贴身丫头帮我打好了饭,端到我面前,又亲自夹了冬葵,堆到我碗里,一边夹一边说:“来,快吃!”
“谢谢大舅母,还是大舅母体贴人,不像某些人,为长不尊,只会假装斯文,会写几句酸诗,就自以为是班昭蔡文姬了。”
二舅母气鼓鼓地放下碗筷,瞪了我一眼,刚想开口还击,见外婆在碧儿的馋扶下坐到了桌前,便不再言语,拿起筷子,为外婆夹了一块胡饼送到碗里,说:“妈妈,吃块胡饼消消火,别理小孩子的胡搅蛮缠,恶人还须恶人磨,像您老这么面慈心软的,怎能斗得过她,回头让二郎叫她抄十遍金刚经,看她还狠不狠!”
二舅母说的二郎当然是指她丈夫我二舅,在我十岁时,发脾气撕坏了玄藏大师赠给他的《金刚经》,他便大发雷霆,让我抄了十遍《金刚经》才了事。
外婆听了二舅母的话,竟然大笑了起来,“对呀,恶人还须恶人磨!”两位舅妈也跟着笑了起来。旁边的丫头们也偷偷地笑着,不敢笑出声来,连我的贴身丫头环儿都笑了起来。我气得瞪了她一眼,她便忙止住了笑,低下头去。
我才懒得理你们,反正我打定了主意,非去不可,风雨无阻。
用完早膳,我便乖巧地向外婆与大舅母告别:“外婆、舅母,青竹先行告退!”看都不看二舅母一眼,转过身便抬脚往餐厅外走去,贴身丫头环儿,小跑着跟了上来,一起穿过花园,走进我的闺房。
我的闺房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去打造的,青色的纱帐,罩在漆成青色的床上,床上盖着青色锦锻被面,床对面的青色窗棂下,摆着一架青色台面的梳妆台,床与梳妆台之间摆放着青色圆桌,桌旁摆着两张青色木凳,地上铺着一面青色圆形波斯地毯。
环儿端出木凳,让我坐下。我让她也给自己端张木凳坐下。
“环儿,还记得去年的上元夜吗?”我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假装随意地问。
“当然记得,热闹极了,我还买了鸳鸯花灯,你还笑话我来着!”环儿一边说着,脸上显出了向往的表情。
“今年还想去吗?”说着,我冲她挑了挑眉毛,想给她足够的勇气。
环儿看着我,脸上显出恍然大司的表情,思考了片刻,说:“不想!”
“真的不想?说谎是要烂舌头的啊!”
环儿思忖了会儿,说:“想去又如何,老爷老夫人不是早就下禁令了吗?”
“你不会偷偷地呀!为何偏要让他们知道?”我蛊惑着。
“说起来容易,这三进院落,都有家人把守,怎么能偷偷地去?”
我知道环儿已经上钩了,就卖了个关子,“晚上就看我的好吧!”
我这边与环聊着,闺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我与环儿对视一眼,都紧张起来,要是阴谋败露就不能成行了,我们都屏住呼吸,不再说话。
紧接着门外响起外婆贴身丫头碧儿的声音:“小姐,老夫人有请!”
我稳定了下情绪,尽量语气平和地回复道:“好的,姐姐先回,我等会儿就去!”
碧儿的脚步声走远了,我才小声地嘱咐环儿:“走露了风声,唯你是问!”然后便深呼吸了一口,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外婆正盘腿端坐在桃红色的大床上,大床上摆放着一个桃红色的大茶几,上面摆着很多精致的小盒子,这些小盒子我最熟悉不过了,那是外婆一辈子的收藏——玉饰玩物,没事就爱拿出来擦擦数数。看到我进屋内,忙慈祥地招呼我上床坐下。
“外婆,您又在晒你的宝贝啦!都被你晒出茧子了吧!”我一边打趣她,一边坐下。
“来,帮外婆擦擦它们!”说着外婆递给我一块洁白的罗帕。她自己手上也拿着一声罗帕,拾起一块波斯玉镯,轻轻地擦拭起来。
“这块玉镯,是你外公五年前出使波斯时,给我带回来的。论品相,不够纯,但这手工确是精妙,花纹是你外公亲自画的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像我威严的外婆,更像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外公与外婆的长久恩爱,让我心生暖意。
在擦拭完所有的首饰后,外婆取出一件洁白无瑕的玉石戒指,很神秘地对我说,“这个戒指你外公都没见过”,说着脸上显出一种娇羞的神情来,“这是我的表哥在我十六岁时送我的,后来他因病亡故,我才嫁给了你外公。这羊脂玉戒指是我的第一件收藏,当时是想着让这些玉石宝贝,来记录我与他的生活,在我收集的第二年,他便不在了,可结果我这习惯却延续了下来,你说怪不怪!”隔着那么多年时光的修复,外婆的脸上依然有些许悲伤。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小女人,我完全懂得她的感受,此时此地,我不是她的外孙女,而是她的小女伴。
突然我想起另一件事来:“外婆,我又梦到她了!”
从我记事时起,我的梦中就一直出现一个绿衣女子,面目模糊,音容不辨。这件事,只有外婆知道。有时候,我甚至认为,正是这个小秘密维系着我与外婆的亲密关系。
“这次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每当我和外婆提起这件事,她总是这样问我,她仿佛丝毫不关心她是谁似的。或者说,她知道她是谁似的。
“昨夜,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远处,甜美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如外婆对待她的玉石首饰似的,如同以往,我试图走近她,但无法做到,很明显她刻意保持着与我的距离,让我痛苦的是,不仅是她无法靠近的距离,还有她那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态。这一次我决定靠近她,一直到足够近足够与她对话,问清楚她为何总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使劲地跑开来,但她依然是那么遥远,甚至脸上还显出惊恐的表情,仿佛我会伤害她似的。我发起火来,我冲她大叫‘你是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又不让我靠近?’”
“这次,她有回答你吗?”外婆着急地问。
“有!”说着我摇了摇头,“但我听不懂!”
“说的什么?”
“静心屏情,祸不及身。就反反复复地念这八个字。”
“静心屏情,祸不及身。”外婆又反复念了一遍,眉头紧紧地皱着。“她是不是穿着青色的襦裙,一条粉身的披肩?”
我点了点头,惊讶地问:“您怎么知道的?”
外婆沉默了好久,才走到书架前,从青花瓷瓶里抽出一张画来,交给我,神色凝重地说:“打开它!”
我莫名紧张地打开画卷,画里的内容让我双手一颤,画便跌落在地上,便又忙捡起来,摸娑着画上的人物,画上的人物与我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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