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始终震撼

这些美好的物品，别具一种魅力，我喜爱触摸它们。我想像自己睡觉时，被它们包围着的美妙感觉。

        带着几分不舍，我放开这些东西。回到房间，脱下已穿得十分破旧的外衣，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这么一个超越时间的地方，穿着刚流行起来的宽袖裙，不免显得相当荒谬，但是，这是我仅有的衣服了。我只好以这一套服装走出房间去找屋子的主人。

        灯笼照亮了整座房屋。门敞开的，窗子没遮上帘帷，远望过去，穹苍和海面相接，海天一线。走过通往我房间的小楼梯时，发现屋内的装置样样齐全。

        华丽的波斯地毯，铺满了每一寸空间，从屋内一直延伸到回廊的台架下，巨大铜雕安置在天井里，面向天空的窗户和阳台，奇花异卉，姹紫嫣红。不管我走到那儿，大理石地板上都铺着灿烂华美的波斯地毯。

        来到栩栩如生的野兽标本前，褐色的熊、狮子、老虎，甚至大象，还有恐龙般大的蜥蜴，以及捕猎的鸟紧抓树枝，连树也做得仿佛是真的一般。

        色彩强烈的挂画，布满了所有墙面，让人目不暇接。有一个房间，画着烈日当空下的沙漠，沙漠中，骆驼商队以及戴着头巾的生意人正在走着。另一个房间里，四周画的是活生生的丛林，一簇簇的热带花苜，藤蔓、叶片都小心翼翼的勾描细致。

        极致的细节震撼了我，也引诱着我。我越细赏这些图画，就看到越多的东西。

        在丛林的构图内，有各种生物，昆虫、鸟类，泥土里的蚯蚓，成千上万种景致，让我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似逐渐沉入超越绘画、乃至超越时空的某种境界，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平铺在墙上的画而已。

        我感到些许晕眩。每转向一面墙，总能见到新的景观，画的色彩与色调，我根本无法描述。

        这些图画的风格，或带给我愉悦，或让我困惑，绘画的手法难以猜测，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看着画时，但觉生物鲜活，仿佛正在呼吸。

        我又走进一间大画廊，墙上两边的男男女女正在瞪视着我，使我差一点惊叫出来。各朝代的不同人物，穿甲胄的武士、农夫、帝王与皇后，难以列举。

        图上的某些细节，再一次让我觉得眼前的画，只不过自己的幻想，譬如有水滴滴在斗篷上，人的脸颊上竟有刀疤，刷得雪亮的长靴下，有几乎被压碎的蜘蛛，真耶？假耶？

        我开怀畅笑，倒也不是画面逗笑，但整幅画看来就是那么逸趣横生，令我乐不可支。

        我强迫自己离开画廊，书房闪亮的光，成了让我注意力转移的唯一地点。

        书房里有一墙墙的书籍和一卷卷的手稿，墙壁上铺满着一张地图，各地不同区域的纪念物，散堆于各处。

        一堆堆的散落在桌上触目可见都是奇异的东西，化石，做成木乃伊的手，干燥的花束，小雕像。

        房内洋溢零乱却舒适的气氛，让我感到这里是可以长时间坐着享受的地方。何况这里充满人类的知识，人类的艺术品，人类可安坐休息的椅子，这一切更是人性化的极致表现。

        我在书房停留很久，细细鉴赏甲骨文的书籍，我看不懂，但那种质感令我沉迷。恍惚之间，血液里如灌满了酒，醉意醺然。

        不过，我得去找涂山氏了。走出书房，走下楼梯，穿过另一道彩画的走廊，到了一间满室生辉的更大房间。

        尚未抵达之前，我已先听到鸟的歌唱，闻到花的香味。然后，我发觉自己在处处是笼子的森林里迷失了。在房间四周走动时，我看到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鸟类，一个个在自己的小笼子里大肆撒野。

        笼子外是一盆盆的植物，有羊齿类，香蕉树，洋蔷薇，昙花，茉莉花，和其它在夜间散发芬芳的蔓草；有紫色以及白色的兰花；更有盛开的花引得昆虫陷入深深的花苞里；还有许多小树长满了桃子、柠檬和梨子。

        走出这个小小的乐园，我进入另一个雕塑大厅，厅内收藏之多，比大明宫还多。我瞥了一下邻近的房间，那里满是绘画、家具与各类机械玩具。

        我已不再留连于任何一件物品，或是任何的新发现。看来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尽识这栋房屋的所有珍藏。

        我继续往前走，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观赏这些东西是主人所允许的，而我如痴如醉，似在梦中。

        我终于听到涂山氏的声音，那低沉有规律的心跳声，我循声向前而去。

        走进了灯火辉煌的会客厅，质地很好的紫檀镶板铺覆在石墙上，镶框的镜子高及天花板。屋里有涂漆的箱子，罩上布套的椅子，深沉而苍翠的风景画，桌子旁是两张锦缎扶手的椅子。

        高而窄的门，通往铺石的阳台。阳台上的百合和玫瑰，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芬香。

        就在那里，一个远古的麻衣美女，站在石栏杆边，背对着我。

        她就是涂山氏，我能感觉得出来，我心脏狂跳不止，就跟后世的小姑娘遇到偶象一样吧！

        她缓缓转过身来，向我招手要我过去。

        她的穿着与我完全不同，只穿着白色亚麻布长袍，闪亮的头发，系上了黑色的丝带。她看起来是一个神妙无比、完美的生物。

        与她谈话的时候到了，我真的跟她在一起，这是多么珍贵的一刻。

        此刻我的心智一如船上时的澄明，我未感觉干渴，我意识到是她注入的元气，在我的体内支撑着我，俨然所有的玄妙集于我一身，使我敏锐。

        我为什么要见她呢？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给我无比的力量。如果她能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我走上栏杆，站到她旁边，视线朝向海面。她盯住对岸半里外的一座岛屿，正在聆听我无法听得到的某种声音，她的脸有一边正对着敞开的门射入的光，使她看起来恍如石雕般冰冷。

        顷刻之间，她转身向我，脸上表情愉悦，光滑的脸上，呈现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她以手臂挽着我，带我回到房间。

        她像人类一样的走着，步履轻盈而稳重，身躯移动也一如人类绝不卖弄。

        她领我到一张有扶手的椅子上，在几乎是房间里的中央，彼此面对面坐下。阳台在我右边，从天花板灯架下的光，与墙上成打烛台散发的光，使得一室透亮。

        她笑着时，神态像是人类长者，眼角嘴角俱是笑容，显得十分和蔼。

        我尝试不直视她，然而谈何容易？

        我的心怦怦乱跳。

        涂山氏如人类一样开口问我，“是我告诉你，为什么带你到这儿？还是你告诉我为什么请求见我？哪一种情况你比较喜欢？”

        “前者！”我说。

        她以温和的姿态大笑。“哈哈，你真是狐妖中的异类！”她说，“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遁世而去，我们大多都在一百年左右，才会迎来第一次遁世。”

        “第一次？你是说我那种远游遁世的方式，是稀松平常的事？”

        “对那些持续幸存下来的狐妖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至于那些不懂何时该遁世者，在世界上通常不会活得太久。”

        我感到惊讶，不过想起来却很合理。要是人类也可以有这种遁世之法，该多好，我的两个舅舅是否是遁世而去呢？

        “以你的情况来说，这样的发展倒并不意外。”她继续说着，好像没有触及我的思绪。“你失去很多珍爱的人与事，你感受深刻，所以领悟得快。”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她又笑了。

        温暖似乎直接从她身上释放出来，这是何等神妙！而她说话的方式古典又自然。

        “我没有吓到你吧？”她问。

        “我不认为你是有意吓我。”我答道。

        “我没有。”她自在地说：“然而，你的沉着，倒令我有些惊讶。回到你的问题上，我知道全世界有关同类所发生的事，坦白的说，我也不懂为什么知道，又怎么知道的？大概我们所有的能力都会与日俱增，只不过它常常不调和也不容易控制罢了。无论哪里，无论远近，只要我想知道我就会知道。若是有人像你一样呼唤我，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我也能听到。”

        “不过，讯息也以不同的方式传给我。我读到你在墙壁上的留言，我也从别的同类脑子中看到你的事，有时候其实我们彼此很接近，比你想像的还要接近。我能察觉你的思维，当然，我现在也能察觉你的思维，我想你已明白这点。不过，我宁可用话语与你沟通。”

        “为什么？”我问道，“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先祖早就无需开口说话了。”

        她说：“思绪是不够严谨的，太容易流动。我若对你敞开心中思绪，我没有把握你真的了解多少。当我探测你的思维时，也可能误解所看到的画面。我宁可运用语言，来表达我的讯息。我希望别人接受我的声音，坦白说，我认为语言是人类与狐妖共享的最美好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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