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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谁的青春不曾


静默,无边的静默,犹如苦行荒漠,漫天黄沙之中,遥见一方绿洲——似幻似真,太多的承载,也太多的渴求,叫人紧张得昏聩。

        又是大段的空白……

        琮晴觉得焦灼难安,深深的吸气、呼气,甚至有几个刹那,屏息而不自知。

        继续大段的空白……

        琮晴难以支撑:物极必反,是怎样的期望,就有怎样的失望!她松开外袍起身,满目憔悴,还带着几分女子的赌气,喃喃轻音:“师兄太讨厌了。四年前害我一场重病;四年后还叫我如此伤心——”

        外袍快要从手中滑落,肩上的纹饰却突然勾起一圈,绕过她的指间——

        约2-3个时辰前,靖奕之居,主卧。

        杜言卿被封入“度”中,百无聊赖,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纺心”,获晓琮晴的动向。对于自己的正中埋伏,刚开始,多少还有几分愕然,但很快就平静处之,他甚至不觉得她是有意接近,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之后,他听到琮晴向莫羡求助,她说“这不是师兄的本意!我不曾对他设防,若他有心伤我,早已得手。”这话像一块冰糖,甜入心怀,甜得身处空寂、隔离的空间,也感觉幸福。

        这份幸福感,延续至此时此刻——翼云天对着“纺心”,向他问话。其实算不上是“问”,更像是协议:翼云天没有强势的威逼利诱,那样有失身份;而是简单的阐明理据,清冷的语气,反显得有说服力:一句“你勉强在世,她就遭人质疑;一份同门情谊,她是感怀于心,你在干什么呢?”

        对啊,自己在干什么呢?杜言卿苦笑,强大的负罪感,犹如天边乌云,铺天盖地而来。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的剪影来回穿插:最初的相识,是摘下面纱的一见倾心;同门情谊,是时有串门的日渐加深——

        那时,杜言卿修习归来,偶尔会遇见琮晴在自己的房中,嗑着石榴,翻阅杂文。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而后很快适应。见她把石榴剥得碎碎,他就坐在身侧,边剥边逗趣:“这般的四体不勤,师妹就不担心自己可能嫁不出去?”

        “你当别人都眼瞎啊。”她答得不假思索。

        嗯?他有所疑惑,刚要问出口,就反应过来:美人如斯,大概没人苛求会她的“勤”与“不勤”。

        “说的不错。”杜言卿承认,“师妹很有市场。”

        “不能说‘很有’。”琮晴一本正经的谦虚,“但‘有’总归还是有的。”

        那样的她,清新而灿烂,犹如阳光里的烁烁晶片,迷了眼,更乱了心……杜言卿自然喜欢,虽有几分的一厢情愿,回想起来却总是美妙。于是,他将这一分分的美妙,耐心积攒,按着心中的念想排列,幻想有一天,在合适的氛围下推开,铺成唯美的画作……可是一次的错信,轻巧得将一切毁于一旦!

        他悔恨,一想到她可能因为保全自己而遭受非议,更是心如刀绞——所以就这样离开吧,还她一个干净、不受人质疑的立场!杜言卿散开玄力,气血津液也随之流逝;他神色平静,但“度”为孕藏之宫,感受他的虚弱,空间陡然混沌:先是虚框叠影,渐渐显实,而后化开旋涡,吸力与推力,正负交争;一个瞬间,“度”之出入端口,豁然眼前——

        突然,一个身影疾入,将他架起,侧身退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时机、方位准确无误,明显是策划已久!杜言卿已是弥留之际,被接连喂下几十粒的补元丹,这才稍有缓和,看清眼前人:翼云瑞!

        “我是代表我哥翼云天前来!”翼云瑞首先表明立场,“无论何种理由,暗部之殇,事态恶劣,你理应揽责!刚才那一幕的杀身谢罪,众人眼中已是既成事实,一切罪责,也至此终了!”

        “天下间再无‘杜言卿’!与她简短告别后,你就先回凛月派思过;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以一个崭新的身份,重归众人视线。”翼云瑞是代为传话,但神色肃穆,不露威、不显燥,已有大家之风。

        “为何要帮我?”杜言卿问。

        “如今时局不稳,审时度势之人居多,值得信任的人太少。对你,哥哥想收为己用,问你是否愿意?”这虽是个“问”句,翼云瑞却觉得没必要客气:这不是理所应当,不然干嘛要费心思救他?光是那院角一大圈的“豆灵”,逗弄、安抚、外加哄睡,他招呼得精疲力竭……

        (翼云天说是“收为己用”,其实不为了自己,所在意的还是琮晴:暗部之殇,她的好友、战友,几乎殆尽;杜言卿与她互为信任,若一时的秉公执法,平下了追责,却再失一位挚友,与她而言,实在划不来。)

        杜言卿沉默良久,问:“此番回去之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我觉得不能!”翼云瑞觉得这话问得不可理喻、不知好歹,但——这不是翼云天的意思。

        “我哥说礼节性的拜访,还是可以有。”翼云瑞叹一口气,“他还说琮晴之后的幸福人生,需要‘亲友’的围观与祝福。”

        一句“亲友”,终令杜言卿俯身叩谢:“誓死为翼云家效忠!”

        ……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琮晴那厢“纺心”纹饰的突然勾起,牵引尊者这厢暗藏衣角的轻微触动。这本是极不明显的动静,奈何尊者眼见翼云天威慑杜言卿自裁,内心波澜起伏:他认同做法上的公正果决,但其中的冷面无情,却叫他几分自责。直到此时的衣角一动,触动心弦,往事历历在目,他这才几分笑意:“果然父子连心——”

        尊者曾经喜欢一位姑娘。说是“姑娘”,在他眼中,并非女子的娉娉袅袅,更多的时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两人在暗部相遇:她负责任务的安排与情报收集,雷厉风行;他是新晋的组长,负责任务的执行与持续反馈,年轻气盛。他们常在相关的交接问题上意见不合,尊者觉得自己对她很是“不满”:远远望见,心跳加快,总有冲动要与她“理论”,甚至想“切磋一番”。那时的尊者,二十出头,智商超群,但情商不足,直到几个月后,才知道这是“心动”的感觉。

        既然明了心意,他就伺机靠近。靠近的结果是:两人关系融洽;至于她是否单身,他却并不过问。“不过问”不代表“心里没底”:那姑娘大他3岁,按说是已许了人家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民风开明的年代,合离后另取另嫁,也无损声誉。

        尊者势在必得:他是名门贵子,祖上显赫一方,虽未列几大家族之列,但名声高远;年纪尚轻,又被第一家族掌权人(翼云天的父亲,以下称为“老师”)收为内门弟子,自然前途无量。所以,尊者趁其不备,在姑娘最喜欢的外袍上,布下“纺心”纹饰。

        说来也怪,对于纹饰“纺心”,女子常无所察觉,男子却一目了然。

        一日,姑娘邀尊者家中做客,他欣喜前往。这一去才知:她竟是老师的妻子晓风蝉!说是“老师”,其实只大尊者8岁,所以辈分上,更像是兄长,但一句“大哥”,他从未出口,可能是关系上,还有待磨合。

        这次的做客,尊者异常窘迫,主人家却随和得很:晓风蝉与他聊天,老师则吩咐侍从布菜摆台,注意客人(尊者)的口味忌宜。此时的她,再不似往日的英气逼人,而是优雅娴静,一颦一笑,尽是如水的温柔。

        饭局终了,尊者跟随老师,走进书房。案桌上,正叠起那件被他布下“纺心”纹饰的外袍,老师神色肃穆,尊者忐忑不已。

        “把它带走。”老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尊者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老师有些失望,换了个话题:“野域历练,机会难得,很多人提起申请,你想去吗?”

        啊?尊者吃不准这一问意欲何为,就老实回答:“我也交了申请,但——”

        “我同意了,你准备出发吧。”老师打断后离开,面色不悦。

        尊者被独自落在书房。他知道老师对“纺心”之事,心存芥蒂,没有明说,是想给他机会坦白。但此刻的他,内心尚在震惊与失望之间,往复徘徊,做不到泰然处之,所以这句“对不起”,请稍候。

        之后的野域历练,尊者带队出发,艰苦卓绝,也收获颇丰。期间,路过一大片的“垂笑君兰”,美丽不可方物;其在内陆罕见,此处的花色绚烂,皆因纯品优生!尊者想到自己,也想起老师,那个对他悉心栽培的老师,亦师亦兄。他豁然明朗,采撷花种,借一支飞笺,传递心意:我知错了,老师能原谅吗?

        十个月后,尊者历练归来,他不急于归家,而是先行到老师府上。老师在院中浇水,所浇灌的正是由他所寄来的花种。夕阳下,一切镶上一圈金边,老师更显得温润可亲。

        尊者叩拜:“老师,我回来了。”

        老师不说话,笑意隐在眼角。

        尊者走近,借着花种说话:“它虽未出芽,点滴印记于心,终究会长成您希望的样子。”

        呵!老师与他对视,几分快意,也几分薄怒:“你给我过来。”

        尊者又被领进书房,对比上一次的局促,这一次坦然得轻松。他跪地请罪:“‘纺心’一事,是我年少糊涂。我并不知道她是——”

        话未说完,迎面掷来大叠书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他抬眼看去,此时的老师,不再高不可攀,而是暴躁人夫的模样:“你小子少跟我狡辩!什么叫‘不知道’?你身为暗部组长,这么明摆着的资料,你有什么资格说‘不知道’!你分明就是看中一位女子,想据为己有!”

        尊者刚想张口,又被摆在案上的笔台、书架等,连番“伺候”。他不敢闪躲,直到老师举起墨砚,这才满目慌张。所幸,老师举起又放下,他感觉舒一口气:说到底,老师还是心疼我。

        正高兴,却见老师反手抄起椅凳,直接动手教训:“你竟然敢用‘纺心’,布在女子衣衫!所幸遇见的是我夫人,不然任何夫家,岂会轻饶你?到时,你必然前途尽毁;若因此被人逮到我的面前,或杀或剐,我绝不偏袒!”

        之后,老师还絮絮讲了很多,大意就是自己当时很生气、非常生气:一开始是气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是一想到他,就摔碎一件瓷品。事到如今,满屋的摆台,除一件外,其余均已更新。而这一件,也是最后期限:他若再不前来坦白,就休怪——唉!

        一顿暴打后,火气渐消;尊者见状,抱紧老师大腿请饶:“大哥,我知错了!”

        大哥?老师一乐:“这个称呼也不错,允许你私下这么叫。”

        所以,当尊者鼻青脸肿地从书房退出,恰巧与晓风蝉相遇。他大方问好,满目恭敬:“大嫂!”

        这一句称呼的递进,就此打开尊者与翼云家的紧密联系;以至于几年后,他受托辅佐翼云天,代表第一家族立场……

        当时,凤凰族妄想一家独大,老师与其族长交手,最终险胜。虽是个“胜”字,实际损伤惨重,更有某些家族想从中获益,把自家曾有的恶行、无理的索求,都推向战败的凤凰族。这桩桩件件,于穆昇作为审定之最终复核人,明了真相,却难以平衡立场,遂向第一家族汇报。

        老师举棋不定:是非对错,有时并不难分,难就难在裁定后的收尾。但此时事态特殊,第一家族根基不稳,经不起震荡,这犹如一架跷跷板,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只飞来的小鸟,都可能决定左右。最终,老师决意息事宁人;于穆昇措辞发文。

        事后,老师与尊者来到院中花圃,看着那株出芽的垂笑君兰,嘱托:“我怕是命不久矣。天儿(翼云天)资历尚轻,其他家族未必会真正诚服与他;今日的息事宁人,只为多给他十年的成长空间。

        那些个意图从中获利的家族,你且好好记下,持续监察;将来若再有一方势力崛起,这些人都可能立场偏移,成为对手的目标与棋子。所以,耐心等天儿成长,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些诡诡戚戚的不安定,重新规整,绝不姑息!”

        (老师对尊者的嘱咐内容,部分承接第22章——于穆昇与红夫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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