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陈同江走后,王庆礼脸色一沉,“没脑子的蠢货!好色无能,把柄都送人手上去了自己还不知道!”
范满凑上前小心问道:“大人,那公主府里我们要安插人手吗?”
“不用,就让姓陈的顶在前头。”他眼皮子微垂,显得越发苍老阴沉。
“让你去抓的那些百姓,抓到了吗?”
“摇光公主救下的百姓被劫匪吓破了胆子,大多在城外就回返了,进城的只有几个,都抓到了。下民说话颠三倒四,不过口供都差不多,说公主身边的黑衣军士训练有素,能以一当十,驿丞还是殿下亲手杀的,一剑就把人脑袋削了!”
范满说到这里还有些惊魂未定,士大夫佩剑大多是用来装饰夸耀身份。早年间读书人还讲究习练君子六艺、仗剑演武,但现在,除了那些粗莽武将,哪还有文人执剑。
但这么一个看起来冷冷清清娇弱的女人,竟然敢拿剑削掉一个活人的脑袋!
王庆礼眼睛微眯。
“这有什么,摇光公主可是先帝亲自教养出来的,自小不仅有文魁大家授课,武艺也是军中宿将老兵传授的。别说这一个小小的驿丞,当年八百京官斩首,都是这女人监斩。”
当年多少外派官员战战兢兢,新法废除,公主离京后才敢回京述职。就是他,在路过皇城长堤外那片黑红夹杂糜烂碎肉的土地后,也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
王庆礼回身斟酌道:“黑衣军士……当年都察院的锦衣巡查史都是从禁军中挑选的精兵,都察院解散后也未恢复军职,这批人只怕还握在摇光公主手里,镇国公主的名号不是虚的。这些日子抓紧把首尾都处理好,别让人发现。”
“是。”范满想想又道:“大人,还有一件小事,那些百姓说公主在商队里还买了一个人。”
“嗯?”
范满忙道:“哦是个北地异族人,小女孩,说是一个老婆子跑到公主车驾前,公主见了人后买下来的,许是收的丫鬟,您看?”
王庆礼微微皱眉,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淮南路万里之遥,摇光公主进京不可能带太多下人。他提前给公主备的宅子里下人就不少,中间插没插人手双方心知肚明。公主临时起意路上收个把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查查吧,让那头府里安插的探子留意一下。”
出了府衙,才进马车,萧佑銮扭头吩咐秋实:“朝廷想把我拖在这里,接管淮南路,国库财政周转只怕出了问题。你传讯回去,盯着刚上任的淮南路转运使,他定会借机敛财,搬运我淮南库存,若是正常的年岁进贡或赋税转送,送进京入国库的话不用管,若是有世家朝臣插手中饱私囊,全部给我拦下来,记名,让京城驻守的黑衣暗巡盯着。”
“再派人去北境……”她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角。“罢了,卫军羸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就算淮南路全力供养,也支不起糜烂的边军,走吧。”
刚到征辟为公主府的宅子,才下车,墙角处就传来奶声奶气的猫叫。萧佑銮止住脚步,秋实会意找过去,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狸花猫。奶猫估计才刚刚满月,小小一团还没有侍女的手掌大。
它毛发还不是很茂密,张着小小的肉垫四脚朝天扒拉着,半眯着眼,叫声倒是中气十足。
“殿下,这小猫儿浑身脏兮兮的,应是被母猫遗弃了,不知怎么乱跑到附近来了。”小猫在秋实手上乱动,许是饿坏了,别开脸一嘴叼住侍女的手指吸吮着,秋实呆愣了两下。
这条巷子处在城南最安静的地段。小猫年纪小还不懂要避着人,应该是饿极了,循声跌跌撞撞摸到宅子门前。
萧佑銮看着小猫眯眼吸半天洗不出奶水,在侍女掌中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扒着手指轻轻踩着继续吸吮,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柔和的笑意。
“养着吧。”
“殿下给它取个名字?”秋实小心捧着猫儿跟进了大门。
“一只小狸猫,就叫阿狸吧。”
进了宅子,里面的下人早已布置齐全。萧佑銮没管这些,径直去了书房。书房被半夏布置妥当,格局安置都是她习惯的物件风格。
经历过七年前的血腥变法,朝臣断不敢轻视摇光公主。现在既然觊觎淮南路,用圣旨把她调到离京师不远的沂州城,实则软禁于此,那安排给公主府的下人中定然有许多眼线暗桩。
半夏跟在萧佑銮身边多年,内宅管理是一把好手。有半夏在,后宅重要的地方如卧房书房肯定会有淮南路的侍女军士盯着,暗桩的手伸不进来。
小侍女将书房正中的冰鉴盖子遮了一半,掩去大部分寒气,再替她除去对襟外袍。萧佑銮披上鹅黄纱衫坐到书案前,提笔垂眸沉思。
自先帝过世之后,除了每年皇室节礼往来,朝廷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但这种明面上的忘记实质上也是一种忌惮。作为大周二十八路之一的淮南路之主,朝廷不可能不关注她。
先帝至道十年的东境叛乱,淮南路官员尽皆死绝。往后数年也无官员敢赴任,不是称病就是借故推辞,直到淮南路被先帝赐为摇光公主的封国。萧佑銮在淮南路,废除了诸司衙门,这些年来,阖路州府郡县的官吏百姓,只知镇国公主府,不闻朝廷诸君。
这本是严重逾制的事情。但她是女子,先帝疼爱长女,力排众议就还真将淮南路实封给了她,淮南路也就成了大周疆域里唯一一个实质上的国中之国。
没有经略安抚司,淮南路的军民人事朝廷一无所知;没有提点刑狱司,淮南路司法、刑狱以及百官监察之权全掌握在镇国公主府里……没有转运司,朝廷甚至不知淮南路财政情况。但即便如此,每年从淮南路送往京师的财赋国税都能排上大周全境前五。
萧佑銮将写好的信盖上私印,折叠泥封,心中微哂,也难怪朝堂诸君盯上淮南路。
“把信传给冬芜,让她照我要求探查北地部落的动向及各族情况。”
当年都察院解散后,锦衣巡查史的确被萧佑銮全盘接收了下来,只不过人手不多,这些年只能有选择的探查全境。北境本就不甚安稳,现在国库财政又出了问题,只怕真会影响边军,届时战火蔓延,又是百姓遭难。
一旁安静磨墨的侍女接过信,应声藏于袖中,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正要出去。
萧佑銮随口吩咐道:“对了,叫半夏不用给阿狸安排窝铺了,洗完澡把它送去我房间养着。”
茶碗碰撞声起,萧佑銮眉头微皱,半夏带出来的侍女不该这么不稳重的,她抬眸看去,侍女张着唇,眼微微瞪大,显出一副傻傻的吃惊状。
“不……不用给阿狸安排卧铺,叫她去……去您房中侍寝吗?”
不过是一只猫儿,怎用侍寝这种措辞?她不动声色打量了侍女一眼,小姑娘圆脸,颊上还未褪去稚气,眼睛似是惊吓睁得溜圆。许是年纪还太小,说话不稳妥吧,萧佑銮心想。
公主檀口轻启,拿起案上文书查看,不再纠结侍女的失态,沉稳回道:“嗯,以后就养在我房中。”
……
“半夏姐姐!半夏姐姐!”
昏黄的斜阳照射在庭院里,半夏插着腰正招呼军士搬运大件行李,闻声没好气地回头呵斥:“叫魂儿呢你!之前不是安排你去书房伺候吗?跑这儿干什么。”
圆脸侍女喘着气回话:“我替殿下来传话,已找白芍姐姐替我去书房伺候了。”
说完,她呼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眼冒精光,上前一步握住半夏的手郑重道:“殿下有令,让你不用给阿狸单独安排床铺,从今以后,阿狸去殿下房中伺候,还有,今晚,让阿狸好好洗澡,洗干净了送去殿下塌上!”
半夏闻言登时如遭雷击,扭头望向庭院一角。
洗澡换了一身新衣的绿眸少女正乖巧坐在石凳上,怀里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她察觉到投来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半夏神情呆滞,圆脸侍女满脸兴奋,皆炯炯盯着她。
瓜果是半夏一刻钟前塞她怀里叫她吃的,但她都没怎么干活,在亭子里吃了一下午的糕点,实在吃不下了。
夏日夕阳的余烬也烤得人出汗,看着两人额上隐隐的汗珠,小哑巴歪头想了想,端着盘子凑上来,插着签子一人喂了一口胡瓜。
“谢谢阿狸,阿狸真好!”圆脸嚼着甜瓜美滋滋,小哑巴笑得也很甜,半夏看着脸颊洒上金色日光的少女,慢慢回过神来。
嗯,虽然肤色有点黑,肤质也差了点,但深目翘鼻,眼眸碧绿如清泉潭水,粼粼一笑甜美动人,头发盘了一个双丫髻,衬着绿瞳,越发像一只灵动可人的猫儿。这般山间精灵一样的美貌,难怪殿下喜欢。
殿下今年二十五了,以往也从未见过哪个公子哥儿能入殿下的眼睛,原来竟是如此,但我们这些女子不好看吗?为什么殿下不喜欢……
半夏摇摇头,甩去心里那点奇怪的酸意,不敢继续在背后编排主子。
她!镇国公主贴身一等侍官、淮南路摇光府大管家,以拳击掌,眼神坚定。不管怎样,只要殿下喜欢,安排!
于是,下午刚洗过澡的哑巴少女,现在又被抬进了浴房。
不同的是,傍晚的这次澡足足洗了三遍。第一轮清水,第二轮牛乳,第三轮是泡着花瓣草药的热泉,洗完夜色已经暗沉了。
阿狸茫然地裹在绸毯里,半夏亲自为她涂抹着精油,一边还念叨安慰:“殿下平日里看上去冷淡了点,实则最是心善柔软……”
说着顿了一下,神神秘秘凑到小哑巴耳边,“悄悄跟你说,殿下以前也从没有过……那个啥经验,你要是……那个啥嗯嗯疼或者怕了,就扑到她怀里哭,平时那些丫头们犯错,只要不是大过,跪在那儿干嚎殿下都心软。”
“对对对!”圆脸用锦帕替阿狸擦着头发,声音兴奋到发抖。
阿狸想到马车里,那个用莹白玉手轻轻托她下巴的冷清绝美的女人……扑到她怀里搂着哭啊……小哑巴脸红了。
吩咐卧房伺候的侍女把小哑巴裹得严严实实抬走,半夏站在浴房门口,双手交握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神情欣慰又感动。
圆脸侍女眼睛亮晶晶在一旁兴奋絮叨:“殿下一直不爱让人近身服侍,现在有阿狸就好了,以后殿下枕边身边,她可以贴身伺候,半夏姐姐你也能放心一些了!”
半夏听到这儿又有些酸,是啊,以后殿下最亲近的人就不是她们了……
“半夏,你在这儿呆站着干什么?”秋实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怀里还捧着一只用锦帕裹住的小猫。小猫身上的毛半干,嘴边还有一点奶渍,正咂咂嘴睡得香甜。
半夏本就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凑过去用食指从奶猫鼻子撸到头顶,“哪儿来的猫,你捡的?”
“嗯,殿下同意养在府里了,还给它取了名字,叫阿狸。”
“什么?!”
秋实纳闷地看着眼前瞪大双眼的两人,“怎么了?”
半夏猛一回头,凶巴巴道:“你给我把殿下原话说一遍!”
圆脸结结巴巴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秋实面露同情之色,“所以,我午时把脉的那名异族少女也叫阿狸,你们擅做主张,把人洗干净送殿下床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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