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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厢壁被敲了两下,半夏掀开车前的流苏钻了进来,看见阿狸裹着毯子贴在公主身边,有些意外。

        “咦,阿狸你没跟小满在一起?”

        少女扫了一眼身上的毯子,靠在公主身侧缩了缩,心虚地瞄了案前的茶点一眼,慢吞吞道:“满满和,姐姐都不在,我来服侍殿下的……”

        虽然毯子在她身上,但给公主倒了热茶,也算服侍到位了……吧?

        半夏也没在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转而回禀道:“殿下,陈同江听到我说开仓放粮,面色青白交替,含糊其辞,极是敷衍。”

        萧佑銮托起茶盏,轻吹一口,白雾缭绕。

        “应是王庆礼抓住了他的把柄,把他也拖下水了。”

        “这群狗官!如今常平粮仓仓储不明,转运司、常平司和安抚司三司长官沆瀣一气,城外那几万难民可怎么办?”

        半夏忿忿然,忽而又想起什么。

        “对了,不是还有提点刑狱司吗!提点刑狱公事是赵洪临,赵家可是被先帝赐过‘廉正传家’匾的家族。赵洪临在沂州百姓口中风评极好,平日里也只待在府衙里办公,除了例行往来,不与跟其他州官交际,看着跟王庆礼他们不是一路人……”

        半夏期待道:“殿下,我们要不试着从他下手?”

        萧佑銮抿了一口茶水,垂眸把杯盏送到阿狸手中让她捧着暖手。

        这个傻瓜,忘了加入茶包,泡出来的这壶茶就只是煮开了的花瓣露水。

        “提刑司掌司法、刑狱、监察之职,赵洪临在沂州城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不少。如今还能保住官位,独来独往置身事外,摆明了是跟王庆礼达成共识,自己明哲保身,两不相帮。

        一个抛下了监察职务的刑狱公事,跟小小的知事判官有什么区别?”

        半夏听公主说完红了眼眶,一手握拳扣在身侧,愤愤不平。

        堂堂刑狱公事,畏惧上官权势而闭目退缩,不能督治奸佞、保任廉能,算什么检法长官?

        半夏从小就被贵妃派到摇光公主身边伺候,见识的都是皇城的富贵。后来跟公主去淮南路治理封国,也没受过什么苦,反倒见识了百姓的苦难困顿。

        她和秋实一行四人,是眼看着淮南路在公主治下,从荒野千里、饿殍满地逐渐恢复过来,从无到有建起一座座人丁兴旺的大城的。

        淮南路的官员是从基层选□□的,是公主甚至她们四人一个个挑选出来任命的。

        半夏自己亲眼见过,淮南路的小小判官,就敢越级上奏弹劾长官。被罚薪打了二十板子杀威棒后,那个脸颊黢黑的文官挺着笔直腰杆,站在公主面前侃侃而谈。

        即便背后衣袍渗血,腰背发抖,那名判官也还是声音洪亮地参了冬芜一笔。只因为掌淮南全境军事的冬芜大人手底下,有一支卫队练兵踩毁了小片庄稼。

        冬芜事后还向她们抱怨,说那个小判官逼得她严整军纪,罚了整支卫军,勒令其向百姓赔偿道歉,并保证于农时去村里帮忙;她还在繁忙公事之外,抽空熬了几个大夜跟公主写了千字的悔过书……

        可出了淮南路,离京师仅百里的偌大沂州城,堂堂提刑司长官,竟就眼看着州府上下狼狈为奸、祸害百姓,州府郡治烂成这个样子,只顾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半夏气得眼眶发红,嘴唇紧抿,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下去。当即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瞪大了眼睛对阿狸道:“你给殿下泡了一壶清水?”

        少女本担忧地看着她,经此一问,也瞪圆了翠绿的眸子呆了一会儿。

        “啊!”捧起手中的茶啜了一口,果然是白水,又呆呆地仰头望向身边的人,圆溜溜的眸子似乎在软糯糯地控诉她“为什么不提醒我啊?”

        萧佑銮看着注意力被转移的半夏。大管家将满腔情绪抛诸脑后,正急急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把清水倒到地板暗格下的水盅里,放好茶包重新沏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清茶。

        萧佑銮心疼又好笑。

        手下最得力的四个人里,半夏跟她最久,未经风浪,心思也最是澄澈柔软。遇到人心鬼魅魍魉之事,也最容易陷进情绪里。

        往常不知道怎么安慰,都是靠她自己排解难过,或是事物纷繁、有顾满她们牵绊分散她心思。

        现在倒是又多了一只伶俐可爱的小猫,乖巧淘气皆能排遣烦忧。

        想到这里,萧佑銮揉了揉阿狸的头。

        少女乖巧地贴靠在她身旁,听着半夏唠叨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身为贴身侍女要注意的各种事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手悄无声息又揪上了公主的衣角。

        公主不动声色,捧着新沏的茶喝了一口,舌尖一滚,腹内暖意漾开。

        接下来的日子对阿狸来说,乏善可陈。

        流民本大多聚集在沂州城北,但西边荆湖两路的几万难民也逐渐到了,聚集在西门附近。陈同江只好又分了一部分守备力量去往西城。

        好在新来的几万难民长途跋涉而来,都是瘦骨嶙峋的骨头架子,没有冲城的力气。但北城门却又被流民攻陷了多次,城门守卫伤亡颇大。

        又过几日,西城门外的难民倒下一片,似有疫病发生,沂州城不得已封了西门,只余东门与南门进出。

        沂州疫病的消息传出来,其他地方的商队不敢过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商铺关门歇业,不几日就有□□掠事件发生。

        州府不得已全城戒严,但城中守备力量严重不足,戒严的号令根本无人听从,城中纵火抢砸的乱象频频发生。

        安抚司衙门官员焦头烂额,商议一番后,陈同江求到了公主府。

        摇光公主接过城内巡防一职。自此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歇在衙门里。

        阿狸虽然住在公主卧房里,但三五日都见不着她一面。半夏也忙碌起来了,因着外面的乱象,严令禁止侍女们出门。

        侍女们被关得无聊,一群小丫头就会由顾满领头,去找救回府里的那个妇人玩。妇人手巧,经常能用零碎布料做出憨态可掬的玩偶来,小丫头们都喜欢这个。

        半夏把府邸偏门的一个独门小院安排给他们了。这座小院子临近街道,原本是这座府邸的下人房之一,离内宅很远,通过一个小门与府宅相连。

        小院子里坐了七八个偷闲听故事的小丫头。

        恢复了正常饮食,这对母子的身体早就缓过来了。

        妇人看上去年近四十,颇有风韵,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据她说,她娘家姓吴,夫家姓严,原是荆湖南路一个小镇的夫子,逃难路上为了给母子俩换口粮,被乱民打死了。

        直听得小丫头们唏嘘不已。

        吴氏颇有些见识,讲了些路上的见闻、和从丈夫嘴里听过的志怪演义。故事从她嘴里讲出来妙趣横生,众人围在院子里听得入神。

        只阿狸一人走神,顾满撞了她一下。

        “哇!阿狸你以前说蝗虫能有半个巴掌那么大我还不信,吴婶婶竟然见过更大的,一大片地顷刻间就连着草都吃光,太吓人了……诶你想什么呢?”

        阿狸嗯嗯敷衍过去,心思却还没转回来。

        她右手掩在袖子里,左手伸进去摩挲着手腕上一个还未完工的简单珠链。这是公主给她的。

        自从一周前的夜里,她摸黑坐在公主床前的脚踏上等睡着以后,第二天在自己塌上醒来,枕边就放了一串红绳手链,绳上串了一颗圆润黑亮的珠子。

        那以后,只要公主晚上回来过,她第二日醒来,手链上就会多一颗珠子。

        阿狸左手仔细摩挲着手链上五颗黑亮圆润的鲛珠,眼睛晶润水亮,只觉心头饱胀,充斥着一股陌生的甜蜜热意。

        “你不对劲!”

        阿狸吓了一跳,顾满不知何时跑到她跟前,两眼直勾勾盯着她。

        抬眼一看,其他的小丫头们也都目光炯炯,只有吴氏目光慈爱,似是心知肚明,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阿狸你刚刚在想什么?走神那么久?”

        顾满带了头,其余的小丫头们也七嘴八舌地插话。

        “对对对,眼睛还水汪汪的!”

        “想着想着还傻笑起来呢!就像这样……”

        “娘。”

        俊美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门口,声音低沉悦耳,犹如品质上好的编钟回声。

        是吴氏的儿子严淮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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