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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才进内宅园子,远远就看见水榭亭子里凭栏站着一个人。夕阳的紫红柔光洒下,给美人镀上一层金边。

        只见庭中人身姿绰约,亭亭玉立,庭外甲士单手执剑,目光如炬。

        阿狸双手端着托盘,小步疾走到庭中,将参汤放下。一手抄起旁边挂着的斗篷,一手提着裙子小跑奔上台阶,几步就跨到了萧佑銮身边。

        萧佑銮应是刚刚沐浴过了,脸色看起来红润柔和,气色也好了很多。

        她头发半干松松束起,柔顺如一捧堆叠的黑色锦缎。脖颈后还有一些水汽,白皙的侧颈上贴了几根长长的湿发,女人看起来清减了许多,里衣领口微微敞开,湿发顺着线条分明的锁骨延伸进衣领内。

        阿狸不敢再看,展开斗篷给她披上,转到女人身前,挡住从身后吹来的凉风,微微踮起脚给她系着斗篷的带子。

        系着系着心神就散了,阿狸比萧佑銮矮大半个头,夕阳余晖从她身后照过来,照亮斗篷系带后边精致分明的白皙锁骨。

        视线微微上挑一点点,是公主粉白色饱满光泽的唇,再上一点,精巧的鼻尖,挺翘的鼻梁……然后是明亮温柔的琥珀色眸子,眼眸水润,透着浅浅的笑意。

        阿狸不知怎地面颊发烫,不敢再乱看,垂眸系好带子,回身把参汤端过来。

        汤碗放下,萧佑銮含笑道:“我才挥散侍女,得闲一人赏赏落日秋景,你这小管家婆就找过来了。”

        她摸摸阿狸的耳朵,见是温热的,捏了捏才松手。

        “我自小习武身体康健,吹些凉风无碍的,倒是你,身子才养好,秋凉可得注意。”

        阿狸贴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

        “我身子好着呢!听说衙门的伙食不好,你肯定没好好吃饭,人都瘦了……”

        小哑巴现在说话倒是不磕巴了,只是字句之间偶尔不能流利转换,有些含糊黏腻,语音拖着长调,显得格外娇气黏人。

        “你晚上也不回来歇息,半夏姐姐说衙门的卧榻又硬又冷,窗棂也不牢固,一起风就乱响,根本睡不好……”

        少女声音越说越低。

        说得好似她亲眼见过似的。萧佑銮轻笑:“到底是谁睡不好?”

        “阿狸睡不好。”手又悄悄揪上女人的衣摆。

        “又魇着了?”萧佑銮了然,抬起手摸摸她的头。

        阿狸点头又摇头,最后歪着脑袋把侧脸送到她手心里贴着。

        “开始做了噩梦,萧萧给我这个以后就没有啦。”

        看着少女亮出来手腕上的红绳珠链,萧佑銮微笑着牵起她的手,摩挲了手链两下后替她解下来。

        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颗新的圆润黑珠子穿上去,再给她系回腕间。

        “城内抚民事项已迈上正轨,接下来帅司府循例就是,我不用再去官衙了……”

        阿狸看着女人修长的手指动作着,黑色的珠串手链越发显得那双手莹白如玉,修长好看。等她系好松手时,阿狸下意识手指抬起一勾,攥住了她的小指。

        “殿下!”

        萧佑銮手一顿放下,宽袖自然下垂遮住了两人勾连交错的手。

        “阿狸也在啊。”

        半夏走上台阶,“刚刚服侍的下人报给我,说殿下沐浴后也不穿斗篷大麾,站在水榭吹凉风,好在阿狸来了……殿下,秋日傍晚这会儿气温最是凉的快,沐浴后可不能贪凉。”

        “我哪儿有那么娇弱,阿狸方才也是,不听我分说,直接就把斗篷给我裹上了。”

        半夏给少女投去赞赏肯定的一个眼色,上前几步低声道:“殿下,郭策士持令召王隼和白芍,把沂州城所有州官的情报都调了出来,正在暗房里阅看。从附近几路州郡召集来的暗巡都待在城外,但沂州戒严被围,咱们的人暂时进不来。”

        “让他们散了回去,藏好身份,以后用得上。现在人手不够,硬碰硬是送死,且容易波及无辜百姓,得不偿……”

        隐在袖袍下的手一颤,小指被人勾着动了动,继而四指都被握住。

        萧佑銮话语卡顿了一下,身旁绿眸的少女却面色坦荡地依偎在她身旁,迎着她的目光送上甜美的笑意。

        萧佑銮垂眸,掩去眸中神色。

        “……只要不掀了义仓的盖子,我的身份还能周旋一阵。你传话出去,我要知道沂州城上下大小官员的所有消息,为人处世、喜好私事、内宅交际……越多越好,一旦探查到消息,郭先生那边也送去一份,我要找个支点,破了他们这个贪腐交织铸造的铁板。”

        虽说策已出,但过了几日,计却迟迟未曾定下。

        淮南路经营这些年,总归不可能把摊子铺到全天下。

        沂州离京城近,暗巡自然重点都放在京师了,沂州城的这些官员的情报倒真没多少。顶多只有几位长官的履历,下层官吏只知道个名姓大概。

        王庆礼在沂州城待了多年,从转运副使做到知府,最后升到沂水东路转运正使兼沂州知府,悄无声息搬空府库粮仓,治下人口户数连年下滑,但每年的考绩却从没跌出过上等。

        这样的经营手段,老奸巨猾,必定已经牢牢把控了沂州城上下。

        提举常平司仓司范满,跟王庆礼是多年的同窗,自从调到沂州来之后就一直留任。跟在王庆礼身后忠心耿耿,两人还是儿女亲家,连接颇深,向来焦不离孟、沆瀣一气。

        提刑司提点刑狱公事赵洪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一门心思只在刑狱之上,但他司法只司百姓商匠。

        对民不受贿赂、铁板无私,但官员犯事,一律推去衙门请知府定夺。

        安抚使陈同江更无甚可言,季相独女的夫婿,平步青云全仰仗岳父威势,恶无大恶,贪仅小贪……

        这四个人,王是首恶大贪,范满早就投入麾下,两人绑定在一起牢不可破。

        宪司赵洪临是只缩头乌龟,自诩文人清高、铁骨铮铮,不愿同流合污,却又惧于王庆礼的权势只想明哲保身,肯定不愿受挑拨下场,站在明显处于劣势的镇国公主一方。

        那就只剩下陈同江了。

        陈同江是一路安抚使,掌军事民政,手里有兵权,在沂州城任职不久,跟王庆礼勾连不深。季相是三朝元老、国之重臣,□□出来的女婿弟子就算不成器,也不会是大恶之人。

        综合来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陈同江不知怎么被王庆礼拉拢过去,最近见着殿下都缩着脖子避开,跟看见猫儿的老鼠似的,前几日求到府上,请教完城内换防的事项后立马就告辞,一副心虚胆怯的样子。

        以前他见到殿下,恨不能眼珠子都掉出来……”

        白芍俨然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

        郭庶顶着熬了几夜的红眼睛,沉吟道:“我知道这个人,也看了暗巡汇总的资料,他是京师陈氏大族的旁支,起初籍籍无名,但后来凭相貌声名鹊起,闻名京师,有陈氏风流玉郎一说。

        他才学不显,拜入季相门下娶了季小姐之后才有起色,能力平平,性子怯懦,他决计没有胆色卷入如此巨大的贪腐案中,定是有什么把柄被王庆礼拿捏住了。”

        萧佑銮摇摇头。

        “陈同江太蠢了。军事离不开粮和饷,这两道被漕司仓司握住,稍微动些手脚,他扭头就能钻进套子里。”

        白芍把一些隐秘僭越的文书投入火盆里烧掉,一边扭头询问:“陈同江不是好色吗?他被王庆礼设计拿住,咱们也设计套他,等他中计了再威胁卸掉他手中兵权如何?”

        郭庶心底摇了摇头,这是他查阅过陈同江的资料后第一个想到的计策,也是第一个否掉的。且不说殿下会不会同意,这美人计的人选一时也不好找。

        再说了,他本就好色,见过及收用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个节骨眼儿上,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他卸下防备?

        “好色只是私德有亏,他被王庆礼拿住再一吓,自己就能把自个儿唬住,站在同党的角度维护那波人。”

        萧佑銮抬眸看过去,“就算我找个宫婢侍女诬他下手,顶多就是朝服颜色变一变,而贪污义仓府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他不会妥协松口的。”

        白芍吐了吐舌头。

        “城外形势越发严峻,流民饿死众多,甚至有啃食尸骨、交换孩童的迹象,再良善的百姓,一旦迈过了那个坎,都可能会成为最凶残的暴民,城卫守不了多久了。”

        萧佑銮转向郭庶。

        “流民一旦入城,不仅城内百姓受害,常平仓无粮的事情也掩盖不住,但州府官员仍是浑浑噩噩一派平静的样子,除非他们另有打算。”

        白芍闻言一惊,疑虑道:“殿下的意思是……”

        “城破是必然,他们如此镇定,除非已经有消息,朝廷援军不久便至,所以即便城破,也只需加强衙门守卫,任由入城暴民祸害百姓,他们大可安稳坐等援军。至于粮仓的事情……”

        郭庶面沉如水。

        “一场大火,暴民动乱、祸害城中百姓,难民劫粮、放火烧毁义仓府库……把所有的事情都推脱出去,州府官员只是失职,被朝廷降些罪名就可脱身,日后还能择机再起……”

        白芍手一松,文书全部砸进火盆,焰火稍弱片刻转而熊熊包围窜起,迅速舔舐焚毁盆内的纸张。

        她咬牙怒骂:“老谋深算都琢磨这些去了!这群狗官真是好算计,真真是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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