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过三十四章
自从上次立了目标之后,时韵便拒绝摆烂了。
照月阁里统共提拔了两个贴身丫鬟,其一霜华细致入微、善良淳朴,而另一个名叫桑落的,则是体贴解意、机灵周到。
鉴于桑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对中都更为熟悉,国公府重武,时韵想要的都难以从府中寻到。在那日榴月宴回府后,时韵便遣桑落去购纸墨笔砚。
她对此要求极高,纸需自然泛黄,墨需无香且不洇纸,笔要细且流畅,砚台要好看的。重点要求是,文房四宝都不能是时下流行的类型,也不能是贵而难求的款式。
时隔多年,时韵感觉自己仿佛重返校园。
就类似于一百天冲刺高考,晨起争分必秒背书,夜里挑灯夜战。不过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写书只有七日,更考验人的毅力和精力。
她思来想去,打算先从小部分出发,将主要内容归为人物小传,而首册就是讲述两朝武将的故事。
已故的将帅经常受人传颂,她稍加了解,再将真实事例改编产出,多少能蒙混过关。至于现今存世的将才,又有哪位敌得过宋临羡呢?
况且又能有谁比她更了解宋临羡呢?
时韵为了赶工,锲而不舍地坐守案前,与笔墨为伴。好在她儿时被迫学习书法,稍微用心,提笔落字也不算困难。几日下来,她犹如打开任督二脉一般,思如泉涌,文笔如飞。
最后一日,她开始筹备制作册页。量尺、裁纸、缝线,常用的步骤一个不落,不过她特地打开描写宋临羡的那一页,洇水晒干。
书籍装帧工作总算完成。
和宋临羡的约定如期而至。
会面的地点选在城南的一家茶馆。
此行旨在低调行事,出行的马车也并非是平日华贵的那辆,而是一顶规模较小的。午后刚过,时韵所乘坐的马车才慢悠悠地晃到茶馆门口。
然天有不测风云,原本一丝浮絮全无的天空骤变,阴云盘旋,雨柱细密,无声无息地降下。
霜华撩开帘子,瞧见似雾似烟的雨幕,面色一变。
时韵看出了她的疑虑,但她上辈子学习与工作上都深受截止日期的影响,不敢让人等久,况且马车距离店门不过数步。她不再犹豫,几欲起身跳下车:“你们先找个地方躲雨,我去去就回。”
霜华一愣,看着纤薄的身影没入雨帘,她双手环在身前,严严实实遮住了怀里的那本书籍。
茶馆门匾上刻画着“有客居”三字,看似普通实际上也很普通。整体装饰简约单调,透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气息。
时韵在小二的引路下,朝二楼走去,楼上的每间雅间皆以屏风隔开,穿过几间,她在尽头的雅间瞥见了想寻的人。
只扫了一眼,时韵便大咧咧坐到了宋临羡的对面。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置于唇边,呼气吹开上面悬浮的茶叶,喝完,才客套一声:“久等了,宋公子。”
“看这天色,还以为姜姑娘要失约。”宋临羡的目光从窗外挪回来,落在时韵身上。
面前的少女毫无闺秀形象可言,双腿微敞,洁白的衣衫略有几处融入深色,发梢微湿,双眸如雨洗,祛尘无垢,格外干净清透。
看起来是冒雨而来。
宋临羡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时韵道:“约定既出,怎会反悔?”
她可是个言出必行的好孩子。
桌面上躺着她方才放下的书籍,黄皮纸封,厚度略薄,无甚特别。书页因一路被人护着,并未被雨露沾湿。
宋临羡握着扇子的手蓦然一顿:“这就是姑娘所说的孤本?”
“正是。”时韵神秘兮兮地探过头,上半身挨着桌沿,“宋公子,准备好了吗?”
语毕,她纤细的指腹轻推,书籍被送到宋临羡桌前,恰恰止于扇子一端。
宋临羡放下手中扇,拿起那本书册,随意地翻开。封面上写着“佚名外传”四字,出势生动巧妙,笔力遒劲,矫若惊龙。首页与平日的写法不同,一行字位于正中央——
本书有所参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宋临羡掠过这句话,往下翻页。
行书跌宕遒丽,放纵不拘,收笔如有凤,凌厉却飘逸。
字是一手好字,内容却不尽然。
时韵时刻观察着宋临羡的神情,此时也察觉到他略锁着眉,似乎有点不爽,她诺诺出声:“最后有惊喜。”
宋临羡抬眸看了看她,手下翻页的动作稍快了点,翻到最后一页时,目光倏地顿住。
这页纸的触感稍有不同,纸张上布着水渍干后的痕迹,不规则的轨迹分裂开两部分。
宋临羡默默看着,面上无动于衷,却在划过水渍浸过的字迹时,眸色微暗。
窗外春雨绵延,云屑翻涌。风将缝隙推开,明目张胆地滑进来,捣碎了冰凉融进四肢百骸。
时韵摩挲着茶杯微凉的瓷面,忍不住去探宋临羡的神色。他淡然自若地倚着椅背,仍低垂着眼帘。
她眼睛一动不动,对面的宋临羡却缓缓掀开眼睑,双目隔空对上。
时韵心下一跳,一种偷看被抓包的紧张感猝然席卷而来。
那本书被轻轻推回来,却不是阖着的模样,而是停留在宋临羡看过的那一页上。
“姜姑娘,解释一下?”折扇轻敲桌面,伴着浅的节奏,宋临羡低沉薄凉的声音徐徐传来。
时韵怔然,似有预感地接过那本书,往纸上看了看。
一页分成两部分,自右往左,前部分所讲述的是人物生平,而后半部分是故事终端,意为人物的结局。
摊开的这页所写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宋临羡。
书由时韵亲手写下,略看过去便能猜出文字。
【宋临羡,生于鄞江王府,长于祁州北境。
王侯之相,逸群之才,少年将名。北羌突袭过境,十七岁受封朔慕将军,持令率轻羽卫,自请征于关外,以霁川一役闻名,乘胜追击,接连破防。敌军无一不畏,城中男丁俱守城迎战,终惨败,只余妇孺之辈。】
宋临羡是当世之人,自然无法写出未来实事,若是在这里把他写死,还落得个编排侯爷的名头。当初时韵写的时候,想起了二十一世纪预估监测未知的智能工具,于是她略施小计,将下半部分改成了未来预测。
浸过水的半页纸上,字迹并未洇染,一目了然:
【自古疯批美人好下场破而后立反转之光骨扇一出无人匹敌
他,恣睢狂妄,却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始终坚持自己的立世之道;
他,狠绝无情,却只是世人冠的污点,至今追寻难求的自由潇洒;
关于过去,他只字不提;
关于未来,他万里可期。
山水一程会有时,风月相关幸留韵。
若此行坚定如初,来日必将明似灼阳,诸事顺遂。
未来运势指南:宜入尘寻爱,忌锋芒毕露。】
宋临羡撩起眼睑,道:“莹黄纸。”
“心思倒是细腻。”
时韵:……?
他怎么连这个都发现了。
她保持微笑,仿佛听不懂一样:“宋公子在说什么?”
折扇虚晃,指往了纸页的方向,宋临羡勾唇道:“这批莹黄纸与以往的不同,颜色要浅淡稍许,且上月才运至中都。”
他继续从容地说着:“此书该不会是姜姑娘自己杜撰的吧?”
时韵猛地看向了手中的书。
莹黄纸颇有讲究,纸面光滑,淡而不白,且不会失色。
她只提了纸质的要求,并且不找时下常用的类型,却忽略了纸张制作的时间。漏算一步,直接翻车。
时韵笑容逐渐消失:“宋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况且这字也不是我的风格呢。”
“姜姑娘有什么做不得?”宋临羡道。
正巧此时,系统也出声了:[宿主……]
满屋子的空气都似在压迫着她,心神难以聚合,冷不防听见两道声音重合,时韵还没思考出要先回复谁,脑子一抽,率先做出了行动,烦躁出声:“别催别催,在编了。”
想在心里告诉系统的话就这么轻松转成了言语。
救了个大命。
这不就等同于吐露心声嘛!
系统检测气氛不合时宜,连日遁了。
空气凝滞下来。
这边时韵头脑风暴想着解释的法子,那边宋临羡靠回了椅背,微挑起眉峰,好整以暇地看她。
时韵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是临摹的,原书太残破了点,所以我特地改了一版给宋公子看。”
宋临羡点头,似乎信了,却又慢条斯理地评道:“姜姑娘的手段还是拙劣了些。”
既然他发现了,时韵也就不装了。
“这书写的不是挺贴切实际的嘛,其实宋公子专注看书就好,不用上升到作者,否则未免失去了很多乐趣。”时韵说,“倘若如书上所说,前景发展不错,宋公子还名留青史,对你我而言岂不相当于实现了双赢?”
她竭力发挥无良老板的专业水准,重点是先画个大饼,只要留住人其余一切好说。
许久,没听见宋临羡回复。时韵又问:“我这么说,宋公子有什么疑惑吗?”
“姜姑娘可能不知,众多被我杀过的人在临死前总会提到同一句话,说我不会有好下场。”宋临羡微微倾身过来,幽深的眸光定格在她面上,“可你这孤本却写着我会有个好结果?”
时韵并不错开目光,思索片刻,道:“可能因为我和我朋友都是希望世界和平的人,所以想看到所有的结局都能圆满。这里面的所有也包括你,宋公子。”
她定定看着宋临羡:“我也想看到你被爱簇拥,不再如履薄冰。”
同一瞬,茶馆的喧哗似乎沉在烟雨当中,逐渐远去,唯余少女虔诚希冀的言辞流响。
宋临羡轻嗤一声,像是觉得她的话纯属无稽之谈,漠然回道:“姜姑娘恐怕搞错了,我不喜欢圆满,想看的是四海鼎沸,枯骨埋霜。像我这样的人需要什么爱呢?爱这种东西,最不招人待见。”
哪有人会拒绝爱意与浪漫呢?只不过是还未感知过而已。
究竟是不招人待见还是不招你待见。
时韵心里有数。
“宋公子这么坚定吗?那不如我们赌赌看。”时韵不太在意地笑道,“我赌你会有那么一天。”
这里说的那一天,不言而喻是宋临羡打脸的那天。
说这话时,时韵其实有点忐忑。
虽说攻略是她的任务,但根据这几次的接触来看,时韵总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转念再想,在原著中,没有其他因素的介入,宋临羡也注定会喜欢上姜知吟,会为她求娶,为她打江山。所以她觉得,宋临羡最终还是会拥有喜欢的情愫,真香虽迟但到。
对象或许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宋临羡看向她:“那我赌你看不到那一天。”
若是换成别人,时韵兴许会觉得当真是个赌注,可话出自宋临羡,一切就变了个味。
说明什么?
——这人又动了在那天之前要将她灭口的念头。
面对这个未解信号,时韵不由蹙眉道:“宋公子,我会做的事情蛮多的,大概还可以在世上发光发热,也多少能替你排忧解难。”
“所以你可不可以别动不动就想杀我?”时韵缩了下颈,提醒一声:“现在的世道好像还挺太平的。”
似乎没想到她会想到这方面来,宋临羡略一思考,懒散地撩下眉峰看她:“那姜姑娘说来听听,你会什么?”
时韵当真认真思索起来,眼睛盯着茶杯口浮着的茶叶,试探性地往他看去,小心翼翼地道:“我会摇尾巴。”
宋临羡不以为意地回:“姜姑娘是打算换种方式生活?”
以时韵贫瘠的理解能力来看,这句话应当是在说:这是不打算当人了?
坚决不行!
时韵解释道:“宋公子千万不要把我想成狗狗,猫也是会摇尾巴的。摇尾巴代表喜悦与友好,意思就是我想和公子好好相处。”
想到她曾经独居那阵子养过的一只猫,可爱乖巧,灵活而讨人喜爱,时韵一下子幸福感爆棚,下意识只道出了摇尾巴行为的其中一种情绪。
宋临羡听见那话,莫名升起一丝燥意。他早应该识破这不过是时韵爱玩的把戏,绕来绕去总会回到不正经的方向。
然而下一刻,在少女睁眼看过来的时候,情绪忽地无声瓦解。
宋临羡不理解这种感受,也没有回应她方才的言论,目光悠悠转到了窗外,“茶已凉,姜姑娘是不是该回了?”
时韵:[天凉了我也该自闭了jpg]
虽然她还挺想再待一会儿,但是既然宋临羡发话,她就勉为其难先走一步吧。
这么念着,她顺手将书籍合起,随即起身。
折扇轻点,停在她的腕骨处,宋临羡又道:“人走,书留下。”
是可忍时韵也可忍。
她也料想过会有这一幕,抿着唇,终还是留下了书。
走出雅间时,时韵面上才显露出愁色,雨声不绝于耳,隐有加大之势。
她打算待会在一楼等天晴些再回去。
“姜三小姐,这把伞您且拿着,仔细着凉。”一道声音唤回她的神思。
时韵回过头,认出了此人是为缺月。她惊觉武功高就是好,总是可以神出鬼没的。
她接过拿把伞,极和煦地说:“谢谢小月。”
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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