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不敢干活

婆孙三代人一边聊一边干活，小小一个烧腊摊子，生意还很好，都没多一会儿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夹川烧腊是不做素菜的，牛腱子，鸡，鸭，猪头肉，猪蹄髈，最便宜的是鸡鸭的肝和心，还有猪肝，但是出人意料的这些便宜货也很受欢迎。
  最贵的是牛肉，卤牛腱子考刀工，下刀必须和肌肉纹理走势垂直，而且切得要薄，才能入口化渣。
  夹川烧腊都是湿拌，只有牛肉是干拌，用的辣椒不是蜀中最常用的红油酥辣椒，而是特别制作的“刀口辣椒”，就是着名的水煮肉片最后淋油前撒到菜上的那种。
  三姑还特意过来看了下周至的刀工，那架势还担心周至不会切，坏了她老人家的招牌，待见到周至熟悉切法，这才笑道：“不像个大学生，倒像是个积年的烧腊墩子！”
  “小舅舅！”前面路口，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妇拎着书包，前面跑着一个小胖子，却是童童上完补习班回来了。
  “童童！上学辛苦了！”周至招呼道：“今天学的什么？”
  “《滕王阁序》！”童童说道：“学了两个星期了！”
  “学到哪里了？”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小胖子得意得很：“老师夸我背得熟呢！”
  “那这句前面一句是啥？”
  “额……”小胖子眨巴着眼睛，傻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后面是啥？”周至都笑得不行了。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小胖子懊恼得很：“这句后面就是‘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你路上不是得意得很嘛？”漂亮的少妇就是建华表姐，对童童说道：“怎么卡壳了？”
  “哼！”童童说道：“小舅舅不乖，他倒着考的！”
  “那你也倒着考考小舅舅呗！”佳佳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童童真的就开始出题了。
  周至哪里能给他考着：“层峦耸翠，上出重霄。”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
  “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小胖子已经开始不将武德了。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嘿你这孩子！”建华表姐这句算是听明白了：“你这还是《滕王阁序》吗？现在知道小舅舅有多厉害了吧？！”
  “表姐。”周至这才从童童的纠缠中摆脱出来，和建华表姐打招呼。
  “肘子很了不起啊！”建华表姐笑道：“在联播上都看到你了。”
  “表姐还看新闻？”周至看着面前这个模特队出身的表姐，当年厂花的称呼真不是盖的。
  九十年代是人们思想开始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一年前周至来的时候，三姑还曾经提到过表姐二嫁给大十几岁的富商，引得厂里闲言闲语不少人嚼舌头，可是从今天表姐出现时周围人的笑容和眼光，更多的却是羡慕。
  “我看什么新闻，是你那姐夫，现在当了政协委员，天天新闻不拉，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然后就说看到你了，还几次。”
  “啊是的，陶明每次看到就会让我们看重播。”三姑乐呵呵。
  就在这时门口又开来一辆黑色的小车，三姑说道：“嘿，说不得，一说人就到了！”
  陶明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妈！我来了，肘子，有时间没见了，也不对，电视上见过好几回，厉害大发了啊哈哈哈……”
  “姐夫。”周至打招呼道：“姐夫还是这么精神啊！”
  陶明身上穿着笔挺的短袖衬衫，西裤皮鞋，腋下夹着一个真皮包，天气这么热，头发依然梳得一点不含糊，看样子还打着摩丝，也不知道是自发行为还是表姐要求的。
  “嗨，这年头，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干我这买卖的更是这样。”陶明看着周至熟练的刀法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妈，要不剩下这点我们就不卖了吧，拌一点一会儿给他们下酒。”建华表姐建议道。
  “先紧着熟客要吧。”周至倒也不贪吃：“这都摆出来了，做买卖就没有让客人看到了又往回收的道理。”
  “嗯，肘子干买卖肯定比建华强。”三姑夸道：“这买卖里边的人情世故，通透得很！”
  说完又道：“放心，我收了半边鸭子，还有香嘴，耳朵，核桃肉，够你们打牙祭了！知畏！知畏去麻五嬢那边拖两箱山城过来，跟她说我改天和她结！”
  “不用了不用了……”建军表哥和建民表哥各自抬着一箱啤酒出现了，建民表哥还喊道：“知畏，肘子，快来接手，抬不动了……”

  估计这几位现在也是少有来老厂区，啤酒放好大家也不忙着吃饭，就围着摊子一边看周至切菜，一边和老邻居们聊天，言语间也是开心得很。
  周至倒是很喜欢老厂里这样的氛围，下班之后，小孩子们在路灯下跑来跑去，老邻居们来来去去，表哥和表姐夫一人捧着一个搪瓷茶缸子，和大家嘻嘻哈哈地聊天，童童最惨，在里屋被表姐盯着做培训班的作业……
  虽然毛纺厂已经无可挽回地衰败了下去，居住在老小区的人，现在绝大多数已经不能再算是毛纺厂的职工，比如建军表哥，现在已经是小巴司机和公寓大楼的寓公；比如建华表姐，现在已经是自己老公厂子的人事高管。
  建民表哥吊儿郎当了一辈子，除了年轻时讨小姑娘喜欢以外，和懂得设计西服以外，基本上算是一事无成，现在也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但是无论如何，以前的老同事们，一起长大的老邻居们，感情也还是在的。
  虽然大厂在破产时期，各种鸡毛满地都是，许多野蛮的冲突和阴险算计随着资源的紧张变成了常态，但是这一家子因为在厂里没有啥过硬的关系，属于最早被“调整”的那一批，现在却成了混得最好的一批。
  下岗得早就很少和别人起冲突，混得好就能够给人提供帮助，加上三姑的人品和厨艺，建军表哥的刚硬，建民表哥的油滑四海，建华表姐的美貌和厉害老公，让这家子在厂区里人缘儿还颇好。
  一直忙到八点过，摆在外面的东西才基本卖完，建华表姐帮佳佳支起桌子，摆上烧腊凉菜啤酒：“来来来开吃了，肘子今天干活辛苦了，主要是没人拿你当外人。”
  “那是肘子切烧腊的刀法实在好。”建民表哥笑着打趣：“我们想接手都觉得惭愧，不敢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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