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rbs-31星舰, 中庭,中枢实验室。
身穿白色长褂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实验室的中央,他的面前是二米高的圆柱形培养皿。
为了强调安全性, 这个培养皿被做成了双层, 两层外壁之间隔着五厘米宽的空隙,实验室的惨白灯光在双层的玻璃上面被投映得纵横交错, 加上充盈着整个培养皿的黄绿色液体也起到了反射的效果,要想看清里面的东西,必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才行。
男人挪动了脚步,找到了一个反光不那么强烈的位置,表情平静地看着悬浮在液体之中的东西。
和他毫无波澜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他那双充满了狂热的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习惯一些了吗?”他像是查房的护士一样, 对培养液里的东西发出了关切的询问。
其实, 确切地说,那不应该被称为“东西”。
因为那显然是一个人类。
他是一名年龄正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 四肢匀称, 身材修长, 颜色古怪的液体并不能掩盖他肤色的苍白。
他那颗形状优美的脑袋上没有头发, 取而代之的是为数不少的接线。那些颜色各异的线路通过电极片牢固地“生长”在少年的头上,另一端则连接着培养皿顶端的接口,再经由外部的转换器, 被接通到实验室内的各种正在作动中的机械上。
他看上去像是一具还没有死透的标本, 带着一种恐怖、诡异, 但又让人心生怜爱的美感。
男人的提问穿过了双层的玻璃外壁,再经由液体的传播, 抵达了少年的信号接收器中。但少年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 放置在培养皿前方的一台台式终端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 从收纳槽里探出了头,在男人的眼前展开了一块浅蓝色的虚拟屏幕。
“头好痛。”
屏幕上依次出现了三个字。
男人看着那三个字,脸上浮现出说不清是残忍还是慈爱的表情,他改变了声线,用一种柔和而沉稳的声音安抚着他的实验品:“不要怕,是收信终端的数量又增加了。只要能够完全将它们纳入控制,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所以你要努力,尽快将那些不听话的家伙给镇压住。”
屏幕上的字被分解成无数个光点,然后迅速地重组成另一句话。
“知道了,爸爸,我会继续尝试的。”
男人将双手抱在胸前:“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爸爸。你将成为这个巢穴里唯一的、绝对的存在,而我不过是一个幸运的见证者。我最终,也会成为你忠实奴仆中的一员。”
屏幕上的字像是凝固住了一样,过了很久,那些由光点组合而成的笔画才分散开来。虚拟屏幕黯淡了下来,台式终端又重新将自己的头颅埋进插槽,再一次陷入沉睡。
男人从鼻腔的深处哼出一句不连贯的小调,拢了拢白色长褂的下摆,然后走出了实验室。
这是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胜利,他所期待的世界,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显露出了它的雏形。
他意气风发地转身走进另一间明显要狭窄很多的实验室,没有开灯,只是就着从走廊上散射进来的那一点光线,走到被放在房间深处的,如同冰棺一般的台座边上,以一种赌气般的姿态,对躺在其中的那个影子宣告:“这次不会再让你打扰我了——”
“唐纳德。”
“怎么……一、一个人躲在这里?”艾德修在森林边缘的一株变异阔叶木底下找到了他的房东。
今天的早些时候,陈侃突然将小区的居民们全部聚集了起来,进行了一次生体机甲的试驾大会,除了已经能够熟练驾驶的唐叫和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的叶天意之外,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
但在轮番尝试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叶天意失落的原因,并陷入了和她相似的心情之中。
那台沉默而坚毅的机甲拒绝了他们所有人,包括亲手将它带来这个世界的两位工程师以及从零开始为它构架了制动系统的程序员。
“它难道也会有雏鸟情节,只认定第一个启动它的驾驶员……之类的?”徐文摸着后脑勺,提出了一个听上去煞有介事的假说。
但这很快就被成盒否定了:“我可没有进行过那种设定。”只能由特定人物才能驾驶,说实话,对于一个武器贫乏的战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大大降低作战的灵活性,而且很容易就会被对手分析出弱点,遭受针对性的打击。
陈侃用手指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把原因归咎于唐叫和虫族之间那种来源不明的联系,但立马被她的后辈反驳了。
“我们对生体机甲的了解并不透彻,还是不要那么早下结论比较好。”
这台机甲是他们根据唐纳德手记上的内容构筑出来的,他们没有办法以绝对的自信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它足够了解。
但这无法解释的现象再一次戳中了唐叫的某根神经。她因为最近发生在身上的种种怪事而对“自我”展现出了一种不确定的态度。
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操控生体机甲的驾驶员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倒不如说,这再一次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
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一个异类,对自己是否有资格继续待在这个属于“人类”的群体中感到了犹豫。
这种不安是促使她一个人走向边境森林的主要原因。在独自一人生活了将近十年之后,她终于在最近再次感受到孤独的好处。
在听到艾德修的声音之前,唐叫差点要陷入一种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
短发的少女扬起脸,伸长了脖子,将脑袋仰向后方,用有些奇怪的角度注释着破坏了她清静的青年:“我想一个人静静。”
艾德修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大家,都没有很、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
“说是大家,其实也只有你和陈侃,还有师父和成盒吧?其他人只是没在嘴上说起罢了,但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我反而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不把我当成一个异类看待的?”唐叫将头扭回了正常的角度。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那么些,异质的部分?”艾德修神情认真的歪了一下头,“比如说我——”
“?”唐叫看向自己的同居人,对他突如其来的停顿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比如说你什么?”
青年苦笑了一下。唐叫屏住了呼吸。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因此即使有些紧张,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磕巴,“唐择博士在笔记画的两个火柴人,有一个就是我。”
唐叫没有说话。艾德修迟疑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只看见少女半张着嘴,不敢置信地将眼睛睁得老大。
“你、你知道是……是我爸爸——”
艾德修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到唐叫手里:“你、你大概是想把它藏起来的吧,对不起,我擅自把它收了起来。”
“你都看过了?”唐叫问道。而答案明明显而易见。
艾德修点了点头:“一开始看不懂,不、不过,在对照你誊写的唐纳德博士的笔记之后,大、大体上能看明白了。”
唐叫烦躁不安的用双手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说:“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她万万没想到,破译蓝皮笔记本的方法,几乎可以说是她亲自教给艾德修的。
而青年坚定地抓住了唐叫的手,阻止她拿那些可怜的头发撒气:“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只是,担心,我会怪罪,怪罪你的父亲、甚至怪罪于你,所以才一直只字不提?”
唐叫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居人,似乎在等待他的宣判。
艾德修姿势别扭地用尚未痊愈的伤手推了一下眼镜:“其、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对唐择博士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唐叫的睫毛低垂了下去。
青年慌慌张张地补充道:“但、但、但肯定,不是一种负面的情感。”
“真的?”
“倒不如说,我有时候,还、还挺感谢他的。”
“唔。”唐叫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应和。
艾德修做了几个深呼吸,忽然转变了话题:“对了,我、我来找你,是有东西想要给你。”
“?”唐叫转过头,看到黑发的青年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金属管子,他将那根金属管子竖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见金属管子正对着自己的先端上,缠绕着用卷好边的金属片盘成的一团,形状并不规整的圆球。圆球的下方,是两片向外伸展开的金属片,像张开的双手一样托举着上方的圆球。
“这是一朵用金属做的花。”艾德修用指尖轻轻地划过一片花瓣的边缘,柔声解释道。
边境森林里的变异植物虽然会结果,但从来没有开过像样的花,他的房东、这个自小在边境长大的女孩子,应当是不知道“花”这件事物的。
果然,唐叫捏着被做成花茎的金属管,使劲地眨了眨眼,问道:“花?”
年轻的博士不自觉地笑了笑:“花原本是植物用来繁殖后代的一种器官。在地——在原始家园上,植物一般会先开花,然后才能结果。”
“大多数高等植物和人一样,需要异性结合才能繁育后代——雌蕊被授予雄蕊的花粉之后,它们所连接的一种叫做子房的结构就会发育成果实。”
“但是植物是不会动的,雄蕊没有办法自主给雌蕊授粉,因此植物就要吸引一些昆虫和鸟类——唔,它们都是原始家园上面会飞的生物,来帮它们授粉。”
“为了能够吸引到能够帮助授粉的生物,植物们就要努力地让自己的花开得漂亮。所以——”
“所以?”
“所、所以,花在原始家园上也是一种美好的象征。它们常常被赋予了祝福的意味。”
唐叫呆呆地盯着那掩藏在层层叠叠花瓣中的纤细铁丝:“祝福?”
“祝你生日快乐。”艾德修顺着唐叫的目光,看着那一丛由铁丝捻成的花芯,将准备了很久的句子说出了口。他以为自己会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事到临头,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
艾德修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对别人说过,或是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句话了。当这一段简短的话语绕过他的舌尖从他口中倾泻而出时,他感到一阵怀念,一阵畅快,一阵轻松,以至于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祝你生日快乐。”
记录日期是他做实验时养成的习惯。很多长期的实验需要定期观测和调整,让他对日期的更替变得格外敏感和在意。自从被流放以来,没有了能够获知时间的方法,他就一日不落地手动记录着日期的变化。
唐叫之前说过,她的生日是六月三日。
在五月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就在考虑应该在她生日那天送一件怎样的礼物了,正好她从蓝圈附近带回了一只巡逻犬的残骸,那些变形蜷曲的合成金属给予了他灵感。
“虽然不是真的花,但、但是,它可以永远都维持着盛开的样子,不用浇水,不用修剪……总、总之希望你不嫌弃。”他的手伤还没有好,这项精细的工作着实花费了他不少力气,还被自己那位前辈笑话了很久。
最后的成品,说不上精美绝伦,但也不是什么没法拿出手的东西吧?
艾德修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房东,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等待告白结果的高中生。
“可是,假花的话,是不是就没法结果了啊?”唐叫用手指磨蹭着托着花朵的那两片叶子,看上去有些不经意地问道。
艾德修:“……”
但唐叫立马朝他咧嘴一笑:“但是确实很好看啦,谢谢你,我很喜欢!”
“原来没法驾驶机甲并不是我的问题,”叶天意用脚尖踢飞了一颗小石头,一边喃喃自语道,“是能够启动机甲的人有问题。”
“最后他们也没有用a级核心做动力炉,这么说,那颗核心应该还在老地方啰?”她转了个身,在地上寻觅起另一颗能够有幸被她戏弄的小石头,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
叶天意叹了一口气:“a级核心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触碰会有危险——枢机卿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没有告诉我。我可不想为了那么一个糟大叔的任务而丢了性命。”有钱也得有命花啊。
“我不可能去当中庭的走狗的。”
寸头少年的话又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妹妹头的少女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忍不住用脚尖踢了一脚地面,结果非但没有让心情爽快一些,反而让自己的大脚趾被撞得生疼。
“就你清高!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不是中庭的走狗啊,不过是想赚点生活费罢了。不是有句古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应该念第二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将骂骂咧咧的少女吓了一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应该念成‘维’,是修养、修为的意思。”老人没有理会少女的惊讶表情,自顾自说道,“这句话说的是,人如果不提升自己,就会被天地所不容。”
被人指出了错误的叶天意有些恼羞成怒,但她更担心的是她根本就没觉察到沈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她刚才那些发泄情绪的自言自语,究竟被他听见了多少。
她惶恐不安地看了沈司一眼,而对方也正默默地盯着她,目光中带着一股审视的味道,那种凌厉而高深的气场,根本就不像是那个被知了背回来的虚弱老人,他握在手中的那根木杖比起拐杖额,此时看上去反倒像是城里时髦绅士用的手杖。
“那个——我刚才说的……”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能够搪塞的理由,同时又在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沈司是个假冒者的可能性。
而沈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打断了她的思考:“叶家姑娘,你就是枢机卿派来边境的视察官吧?”
叶天意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完全地僵在了原地。
沈司面带嘲讽地笑了一下:“你别紧张。我是枢机卿的联络员,现在你可以汇报一下工作了。这段时间以来,你在边境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情况?”
叶天意花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我不是前不久才刚刚汇——”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如果眼前的这个老人才是真正的联络员,那么之前听她汇报的那台无人机又是谁派来的?
——她想起来了,之前被她当成是联络员的那台无人机,那台听她兴致高昂地做了半天汇报的无人机,好像和成盒交给唐叫的那只长得差不多啊!
“我不可能去当中庭的走狗的。”少年义正严辞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而这一次,她忽然从他的话里咀嚼出一股讽刺的味道——他已经知道她是中庭派来的人了,所以他说这句话不是在彰显自己有多清高,而是…而是在表达对她的轻蔑吗?!
“怎么了?”沈司盯着表情慌乱的叶天意,忍不住在心里将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视察官嫌弃了一番。
叶天意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身份早就已经暴露了的事,绝对不能让枢机卿的人知道。
她一边回避着沈司的目光,一边在心里把成盒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现在就去拿我的汇报手册!”
这一回,叶天意再没法像上次那样声情并茂地进行工作汇报了,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背后究竟流过了几串冷汗,捏着笔记本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汇报到了哪里,只是机械地用目光扫过笔记上的文字,然后硬着头皮将那些文字念出来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标志着内容完结的空白行。
“既然你已经知道核心的下落了,为什么不将它夺走?”沈司一上来就直击核心。
叶天意委屈的撇了一下嘴:“它一直被陈侃藏在自己房间,而她又不怎么出门,我根本没机会去偷啊!而且、而且直接接触a级核心会对人体有害,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把它给弄到手……”
“哼。”沈司不屑地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办事能力低下,找借口倒很有一手。偷不了的话,你就不会连核带桶一起将它抢走,直接带回给枢机卿吗?”
叶天意目瞪口呆:“抢、抢?”
沈司摆了摆手:“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核心的事你虽然没派上用场,但关于那个叫唐叫的姑娘的情报,我想枢机卿会有兴趣的。”
叶天意一个激灵:“枢机卿知道了唐叫的事情之后,会对她怎么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人眯了眯眼睛,一脸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叶天意愣了愣,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担心唐叫,可她当然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联络员,于是只张了张口,却没想好说什么:“我……”
幸好沈司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多计较,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斜眼看着叶天意道:“枢机卿一定会想要把她搞到手的吧。一个可以号令虫族的人类,可以操控生体机甲的人类,枢机卿想要拿她干什么都行,总之她的用处可比你多得多了。”
老人透过窗户看了看被虚拟的夕阳染红的云层,中庭大厦上的红光已经在逐渐逼近的夜幕之中若隐若现。
“在抢夺a级核心的时候,索性就把她也一块儿抢走吧,倒时还能少跑一趟,省点力气,枢机卿也会高兴的。”他说着,用左手的大拇指依次抚过余下的四根手指,最后将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作者有话说:
虽然样本不多,但笔者身边的理工男都对假花有种蜜汁情结,理由是不会枯也不用照料还不招虫,简直完美……
当然,说出假花不会结果的小叫,我一时竟不知她和艾德相比究竟谁更直男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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