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又是西明寺。
事情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还是在西明寺和自家祖父身上。杨文婉觉得西明寺里头，没人会告诉自己真相的。如今只能求上苍保佑，保佑祖父无碍。
半月后，庭州传回八百里加急，七皇子与杨国公身中剧毒，杨国公殇。
嘉庆帝当即下旨，允杨成携妻带子扶棺回京城，杨国公次子杨康暂将驻军交给伊州节度使，允其一同扶棺回京奔丧。
皇宫内。
“一群废物！”嘉庆帝看着七皇子身中剧毒的军情，狠狠地将手中的折子扔在了地上。“这样好的机会，居然没有一网打尽！都是些废物！”
“皇上，庭州那边儿的人说，白汀姑娘已经联系不上了，怕是...”
“所以朕才说他们是废物！”嘉庆帝恶狠狠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告诉庭州那边儿的人，不要再轻举妄动了，一切等日后再说吧。朕已经等了快二十年，不差再多等几年。”
杨安杨文延先于军队回归京城，杨文延将七皇子送入宫中才与杨安一同回了杨国公府。
杨国公府早在接到军情时，就早早地挂了满院的白布。杨国公府大门敞开，宋氏在前，带着一众女眷等在门口。
杨安与杨文延看见宋氏，同时翻身下马，跪在宋氏面前。
“你祖父呢？”宋氏抓着杨文延的手问。
“明日上午便可进城。”杨文延强忍眼泪。
宋氏点了点头，就带着众人回了府里。
第二日一早，金吾卫在朱雀街为杨国公棺淳开路，经历了吐蕃围城之后的百姓才知道将士们真的是在以命相搏，许多百姓自发的系了孝带。棺淳路过的地方，遍地都是百姓们撒的纸钱。吕府孟府的女眷一早听说了杨国公今日入城，早早地就来了国公府里。连泰昌太长公主也亲自来了。
朱雀大街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杨成翻身下马，走到杨国公府门口，看着许多年不曾相见的母亲重重跪在地上。“孩儿不孝。”
杨成的一句话，惹哭了杨府所有女眷。于氏跟着杨成跪在杨国公府门前。
等到棺淳抬到了杨国公府大门口，杨成夫妇才起身。
棺淳被抬到了院中央，宋氏看着脸色乌青的杨国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只是在转身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棺淳前。
按着规矩，杨国公的尸身要在杨国公府停灵七天，七天之后便可下葬。
杨国公的棺淳刚被停放得当，嘉庆帝的圣旨就到了。赏赐了一堆的陪葬品，且直接升杨成为杨国公，定杨文延为世子。
这道圣旨倒是出乎了杨文婉的预料。看看镇南王世子受封世子时的艰难，这道封杨文延为杨国公府世子的圣旨就像一道假圣旨似的。
络绎不绝的亲朋好友来祭拜杨国公，就连柳太傅都拖着蹒跚的步履亲自来给杨国公上了柱香。
众人迎来送往，一整日，竟是没有人用过饭食。到了晚间杨府闭门后，杨成将杨府所有人叫到了院子里。于氏和吕氏掺着宋氏，孟氏怀里抱着奻奻，几人站在一旁。其余众人，便是六岁的韬哥儿都随着杨文延跪在地上。杨成带着众人磕了头，直挺挺地跪在杨国公棺淳前说道“父亲临终之时有言，杨氏文婉，跪上前来。”
杨文婉从最后头走到了最前面，跪在了杨成身旁。杨成却站了起来。
“我杨氏自建府以来，历任杨国公都以家主自居，从不曾分任两人。可父亲临终遗言，国公之位传与我，家主之位传与杨氏文婉，众人可有异议？”杨成自袖间掏出一个印章“家主的暗卫调度符已经在你手上了，这个是家主印。”
杨文婉伸出双手，接过那并不大却显得格外沉重的印章。
“杨氏文婉，你以命立誓，绝不会做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辱杨府门楣之事。”
杨文婉看着棺淳，却迟迟不肯立誓。
“杨文婉！你以性命立誓！忠于大庆、孝于杨府、仁于百姓、义于天下！”杨成声音大了些。
杨文婉举着印章，却并不开口。
“杨文婉！”杨成瞬间吼了出来。
“婉姐儿！”杨文婧在身后低声呵斥。
“父亲，难道朝廷错了我也要忠，百姓欺我我也要仁，天下负我我也要义么！”杨文婉抬起头，倔强地不肯起誓。
“杨文婉，你既是我杨府儿女，就要守我杨府规矩。我告诉你，是！杨文婉，拿着印章，你就要起誓，忠孝仁义，缺一不可！”杨成咬牙看着杨文婉。
杨文婉收回看杨成的目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国公的棺淳。“这是祖父的临终嘱托么。祖父临终前就让你与我说这些么。”
“对！”杨成的手紧紧握住别在腰间的马鞭，自回府至今连盔甲都还未脱。
杨文婉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双手，咬着牙，眼眶通红地开口“我，杨氏女文婉，在此起誓。”身前身后众人都看得到杨文婉的身体都在剧烈的抖动“今后若做出不忠于大庆、不孝于杨府、不仁于百姓、不义于天下的事，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杨文婉说完这话，杨成抽出腰间的马鞭，重重甩在杨文婉背上。惹得杨文妙失声尖叫，杨文婧更是冲上前去将杨成重重推开。
“父亲！”
“大伯！”
“成哥儿！你疯了么？！”宋氏暴怒地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这一鞭，为着七皇子，你受是不受？”杨成咬着牙，看着瘫倒在地的杨文婉。
杨文婉斜着头，咬着牙看着杨成，并不说话。
“我问你，受是不受？！”杨成恶狠狠地盯着杨文婉。
“大哥你是不是疯了？！”杨安看见杨成居然又抬起了马鞭，站起身冲上前去拉住了他。
“杨文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受是不受？！”
杨文婉将手中的印章推到一旁，用胳膊撑着自己跪坐起来，推开了想要扶着自己的杨文婧，直勾勾地看着杨成说道“父亲，你今日便是打死我，你也得不到回应的。”
杨成一脚踢开杨安，又是重重地一鞭挥在了杨文婉的背上。
阳春三月，天气虽不暖和，却也不似秋冬日里穿得那样多。不多时，那两道鞭痕就渗出了血迹。
杨文婉感觉喉咙口腥甜，竟是吐了口血。
杨文婧站起身挡在杨文婉身前“父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纵容婉姐儿变成如今这般顽固性子。还请你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放过她这一回。”
“大哥，这是演的哪一出？我这半夜里头想偷偷来给父亲上柱香，这是看了场什么大戏呢？”自内院走出一个身穿绛色袍子的二十多岁年轻男子，脸上带着满满嘲讽的笑意说道“这是在前院儿教养女儿呢？父亲在这儿躺着呢，要教养也得等以后父亲入土为安了再说吧？”
杨康见到此人二话没说，上前抽了他一耳光“杨信，你配给父亲上香？”
“我怎么不配？他虽说不配做我父亲，可我到底是他的种，上柱香这种小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杨信看了眼趴在地上嘴角汨汨向外吐血的杨文婉“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儿多绣绣花儿，少蹦跶。”
杨康眼睛冒火地盯着杨信。
宋氏却立身说道“成哥儿，你要教养你闺女那是你春晖园关起门来的事。而且咱们杨府从来没有过鞭笞女眷的事，你这些年怕是在外头呆得久了，连国公府的规矩都忘了。延哥儿，抱着婉姐儿去岚玉轩，婧姐儿，去找大夫。”宋氏说完话，连看都不看杨信一眼，就转身往岚玉轩走。
杨文延见父亲没有说话，就赶忙打横抱起杨文婉冲向岚玉轩。
“婉姐儿，一别两年，你倒是胖了不少。”杨文延看杨文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口中的血颜色却是越来越深，就想逗着她说话。却被杨文婧重重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都什么时候了，婉姐儿如果有个什么事儿，我非扒了你一层皮。”
杨文延不再说话。
还没等进到岚玉轩，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没力气了，杨文婉终是失去了意识。
等杨文婉再醒过来，竟是杨国公停灵的最后一天了。这中间来了许多位大夫，都说杨文婉是皮肉伤，再加受伤之前本就惊惧忧思不断，这两鞭正巧打散了杨文婉心中的郁气，才会口吐鲜血的。只不过小小年纪就这样多虑，又受了这样重的伤，才造成了杨文婉反复发热，始终昏睡不醒。
所有的大夫也都说了，只怕是将来杨四姑娘体魄不会太强健，若长期下去，恐伤寿数。
杨成看着手中沾了杨文婉鲜血的印章，脑海里不断闪现父亲死前对自己说的话。
“成哥儿你啊，一心都在战场上，康哥儿更是个把建功立业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安哥儿虽说比你们都稍微好些，可心思不够细腻，目光不够长远。信哥儿是个心思不纯的，将来若是有可能，放他一条生路。婧姐儿心地慈软，延哥儿性子跳脱，杰哥儿太过木讷，唯有婉姐儿，心计手段都有了。只是婉姐儿，太过执拗，也太过胆大妄为，将来若是有机会，看顾她一些。我这一辈子舍生忘死地守住了杨国公府，成哥儿，不要让杨国公府丢在了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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