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大会
去年的焚面大会安设在一个室外的广场,除了四周36根粗壮的罗马柱,入口还有一座60米高的凯旋门,远看显得庄严肃穆又大气磅礴。
柴墨清楚记得去年他参加大会时的天气和温度,也记得激进会成员们的虔诚和那飘拂在广场上的殷殷琴声。
这和今年大会有很大差别。今年他戴着陈根面具,出发时叫了3次出租车,3个司机都嫌他脏,以车坏了要返修为由就扬长而去。
突然下起阵雨,陈根站在雨中,对第4辆驶远的出租车大声叫骂,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骂出这么脏的话来。
雨越下雨大,淋在身上泛出阵阵腥腐的酸臭,淌到地上的雨水是种近似尿液的颜色。
亏得这场暴雨,陈根被洗的干净了些,两小时后他终于坐上出租,到达了今年的大会地址。这里是个废旧的工厂,两旁几栋像样的大楼都被封条拉着,最破旧的车间才是今天的主角。
车间的层高很高,至少二三十米的样子,顶部四周还有类似行车轨道一样的设施。轨道上方是大片大片粘满灰尘的残破高窗,光线和雨水都只能从它们的破损处钻流进来。
车间中央是一座临时摆放的白色大理石台座,台座极大,呈一个前窄后宽的梯形,上面还立着三座形似巨大试管瓶模样的焚烧炉。
陈根当然认识焚烧炉,它们由激进会精心设计,通体鲜红,每座都预涵不同含义,是每年焚面大会最重要的设施。
大会九点开始,但在早晨八点,几乎所有与会者都已入场。
不少熟识多年的成员自动汇拢在一起,在车间里组成了一个个圈。也有一些成员是首次见面,但也会因一致的信念而互表善意。
“今年怎么选在这种地方?从停车场走到这里要2分钟,新鞋全脏了。”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子一边用纸巾擦拭被泥水溅湿的皮鞋,一边对好友抱怨着。
好友微微一笑,又递给了男子一包新纸巾:“没听说吗?今年有大动作,所以会场要选的低调。”
“大动作?是指烧掉那300张张堂面具吗?”
“不是,听说有人搞到了择优会最重要的东西,也会在今天当众烧掉。”
“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很重要,不就是对择优会公开宣战了吗?”
“不太清楚,也可能场地之所以选在这里,说明还是有顾忌?”
两人正在闲聊,七山头戴遮阳帽和口罩在他们身后偷听着。
被无具和司君盯上后,七山并不敢戴回自己面具。但现在他戴着被激进会反对的张堂面具又不敢露脸,只好鬼鬼祟祟地寻找陈根的身影。
车间里人实在太多,加上外面持续的暴雨,整个场所都显得十分闷热。
小刘一手握着不断滴水的雨伞,一手胡乱翻动着刚刚在门口免费拿的《激进会章程》。不一会他打了个喷嚏,对身边的c调侃道:“这破天气,看来激进会不太会挑日子啊。”
c没有搭话,却轻轻顶了一下小刘手臂,示意他看向车间一个角落。
那是六个身材匀称的男人,正在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在沟通什么。本来这并不奇怪,但这六人的身材太相近了,大汉站在他们身边就显得十分滑稽。
“这……是龙冰?”小刘认出了那六个特遣队员,猜到了c的意思,“他来这里做什么?”
c轻轻皱了皱眉:“妄思山脉离这里至少2000公里。昨天发生的雪崩,今天他们就赶到了这里,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龙冰之前是当兵的吧?难道这次是让他来协助我们?这不是瞧不起我们吗?”
“你……去车里,把袖珍无人机和范围武器拿来,我要观察整个车间的人员。”c越想越不对劲,他和小刘的任务是抢回择优会的镜像面具,那龙冰来是做什么的呢?择优会没理由把他千里迢迢送过来啊。
小刘也意识到了古怪,看了眼时间,转身朝车间外走去。
大家都在原地等大会开始,小刘的离去就很容易引人注意。就在他出车间的那一刻,刚巧被离出入口不远的无具看到。
作为石光奶茶店的前老板,无具对兼职小刘再熟悉不过。他刚想上前却又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论小刘和旭鹰做了什么,明面上并没有违法,所以就算他追出去也并不能拿小刘怎样。更何况今天他和司君来这的目的除了找一些七山的线索,更是为了和激进会进行合作:
在了解到激进会能短时间收集这么多张复制面具后,局长提议在犯罪率飙升的非常时期,警方需要重新定位和激进会的关系,洽谈一些搜罗复制面具的合作。
“嗨嗨嗨!”无具心里正想着,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三下。转过身才发现是浑身被暴雨淋湿的落白,“我可算找到你们啦!”说着她又低头看着无具手里的拉杆箱,神情有些紧张起来。
无具一愣,他想不到落白出现在焚面大会的理由:“你怎么过来了?”
“来帮忙呀!”落白边说边翻出挎包里的补妆盒,有点狼狈地对无具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洗手间弄一下。”
司君虽然年纪还小,见落白湿透的样子却用一副大人的口吻训道:“我们不是来玩的。”
“我可以帮上忙的,你们在这等我。”落白不理司君,转身就朝洗手间跑去。
他们不远处就有个小卫生间,被激进会改造后整体还算卫生。看着落白湿透的马尾辫一甩一甩,无具有点心疼地自言自语:“她怎么会找来这里?青焰告诉她的?”
“大哥,现在你才是青焰,他叫烈马好不好。”司君一边说一边四周观察,在看到刚才小刘跑出来的方向时他“咦”了一声,小声对无具说道,“不是吧,我们的老朋友也来了。”
“……c?”无具也看到了那顶熟悉的鸭舌帽,轻轻握紧了拳头,“他怎么也来了。”
“怎么样,要不要上去叙旧聊天?”司君半开玩笑,脸上却很严肃。
无具想了想,苦笑地摇头:“我们见机行事吧,别误了正事。”
司君点点头,出言分析道:“c社很可能是来夺回那300张复制面具的。”
两人正说着,补完妆的落白回来了。虽然她身上已擦干不少,但整体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也还是湿的能拧出水来。
“你回去吧,这样子会感冒的。”无具想伸手帮她擦拭,但还是忍住了。
落白却坚决摇头说:“我不要,烈马说你们拿走了合成弓弩,可能是来打架的。”说着她又神秘地拍了拍无具的拉杆箱,“是装在这里面了对吧?一会如果遇到危险,我在你们还有能有个照应。”
无具被她弄的哭笑不得:“谁说带弓弩就是来打架的?我们是来谈合作的,这弓弩是给他们看的。”
“我不管,要是不打架就更别赶我走了呀,而且这里还这么好玩。”
“好玩??”无具吃惊,随即又看了眼c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可这里的人都是反对面具的,一会如果他们要烧面具,你可别乱说乱跑。”
“我知道啊,这里都写了的。”落白掀开挎包,指了指里面的红色章程,“我说好玩是因为刚才我发现这里的人特别诚实特别好玩。刚才有两个50来岁的阿姨在洗手间排队,她们不比是谁先来的,她们比谁更急。哎呀笑死我了。”
“激进会就是这样的,虽然他们提倡的是‘抛弃面具诚实人生’,但行为其实主要聚焦在‘诚实’,而没把重点放在‘抛弃’上。他们必须显得诚信,这也是激进会这么多年没被择优会和警察灭会的原因。”司君解释着,说完他指了指车间最前方的三座焚烧炉道,“别聊了,大会开始了。”
不愧是激进会最盛大的节日,伴随着庄重的音乐,从大理石台座上缓缓升起一张巨大的透明电子屏。电子屏是曲面的弧形,图形和像素十分精细,不仔细看根本不会觉得它是荧屏,而更像是全息立体投影。
按照惯例,大会开始前会有一段会长的致词环节。现在是八点五十分,台座边站着一堆人,其中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看似是会长的老者站在人群中央,他骨瘦如柴却精神不错,手拄一根纯木拐杖,像极了电影里位高权重的法师。
『有人荒度一生,有人戎马一生。有人在风和日丽的麦田中玩火,有人在疾风骤雨的木舟里扬帆。
当所有千姿百态的人生被压缩进一片不到1毫米厚的面具,当有幸长达百年的喜怒哀乐被压缩成一部不到5秒的电影。
那么孩童不再有任何必要去听祖母叙事,病痛与灾难也不必再被同情……』
电子屏逐行亮起了激进会和会长的文字介绍。红袍老者名叫广穆,今年93岁,不出意外这次大会是他有体力操办的最后一届,但他不会愿意去戴一张哪怕比现在年轻一岁的面具。
背景音乐比刚才响了一些,广穆抬起右腿,踏上了台座的第一级阶梯。就在这时,中间的焚烧炉不知为何晃了几下,接着就像被人推动了一样,朝一边歪倒下来。
“哐!”的一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焚烧炉已经翻倒在地,它向前滚了一圈,里面那堆准备焚烧的面具也都散落了出来。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议论起来,四个保安模样的人身手矫健,他们一跃而起跳上台座,想合力去扶起焚烧炉。可就在他们刚弯下腰时,忽听一声破空声,一条长长的青绿色事物沿着台面,正疾速朝他们横扫而来。还不等保安作出抵抗,已被青绿色逼的连连后退,纷纷从台座上跌落下来。
大家惊呼一声,视线刚从保安处挪开,已见一个青年正阔腿踏在倒下的焚烧炉上。他身披碎花围裙两手背在身后,背上还背着个大酒桶,里面盛满了青绿色的粘稠液体。
“你是什么人!快从主席台上下来!”另一位保镖模样的人大声呵斥,说着也跳上了台座。
“我是张堂呀。”说着青年抽出握笔的左手用力一挥,比刚才小一些的青绿色以更快的速度朝保安飞驰而去,“哈哈,走字底……”
见过青年刚才的攻击,保镖已有所防备,他迅速掏出手枪,对疾驰而来的走字底呯呯连射两枪。走字底被击中后稍稍偏离原来的路线,呼呼旋转着就朝台下观众处飞去。
“危险!!”这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头戴遮阳帽和口罩的男人。他大吼一声,展开双臂朝走字底飞扑而去。然而此刻的张堂并未停歇,已迅速在空中又写完两字。他大笔一挥,两个大大的汉字已朝台下的空隙处飞去。
“早,安。”张堂笑的很开心,嘴里一边说着左手同时后伸,画笔在身后的酒桶里蘸满了新的颜料,“激进会的废物们。”
眼看两个足有三米高的汉字朝自己飞来,台下的观众有的慌忙逃窜,有的连忙抱头下蹲。大家都不知道张堂是怎么写出这么大的字的,也都并不知道这武器的威力。
台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些笔画的可怕,无具见状立刻打开拉杆箱,从中抽出合成弓弩,并同时大声呼喊:“大家快逃!快逃!”
可已经晚了,虽然笔画十分锋利,张堂也是对着空隙处进攻,但厂房地基的坚硬程度不同寻常,在汉字埋进地面时,不少石块意外地被溅射出来,并在密集的人群中胡乱飞射着。
被飞石击中的人有的被割伤皮肤,有的被击穿身体,还有的被直接打晕过去的。一时间鲜血和哀嚎一片,靠近台座的区域被飞石扫射成了屠场。
大家害怕了,开始慌不择路地尖叫着朝车间外逃跑。台上的保镖见张堂出手就伤人,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他枪法极准,三枪分别打在了张堂的后脖颈、左鼻梁和左眼珠上。
张堂半脸鲜血,整个人都跪在了台座上。他重重喘气,左手的画笔还想去蘸颜料,却好像无力再动了。
观众听到枪声纷纷回头,眼见张堂受了重伤刚要松口气,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张堂晃了晃脑袋,血从他面部两侧被甩开了些。接着他伸出右手,从散落在焚烧炉边的面具堆中随便抓起一张就朝脸上贴去。
2秒后,张堂变成了完好无损的张堂。除了脸上残存的血柱,精神比刚才更好了。
保镖大吼一声又连开两枪,这次张堂身子朝后一仰躲开了射击。他哈哈一笑,又抓了一把面具起身,像打发乞丐似的朝保镖脚下一扔:“戴上它们,陪我玩玩。”
“混账东西!”保镖一脚踢开面具,“谁要戴这种东西!我只要一枪毙了你,你就不能再……”
“滋啦”一声,保镖的话才说到一半,一根青绿色的竖弯钩将他的右腿整个削了下来。大腿离开了身体,安静地倒在了地上。它轻轻弹起一下,滚停在了那堆张堂赏赐的面具上。
保镖身体失去重心,还想再开枪,整个身体失控地朝后一倒,翻滚着掉下了台去。
“竖弯钩是我最喜欢的笔画。”张堂收回视线,手指转弄着画笔,轻佻地看向台下那四个惊魂未定的保安,“谁做下一个?”
保安们吓的连连后退,求助地看向会长广穆。广穆身边的人已逃跑不少,只剩两个保镖还算镇定。他们也不废话,齐齐挡在会长身前,对着张堂咽喉就是两枪。
张堂甩动画笔,画了个实心圆挡住子弹,接着又立刻划出一长道横线,朝车间出口甩去。那是观众逃跑的方向,大家见横线飞来纷纷趴下,却不知张堂的目标是车间上方的行车轨道。只听一声刺耳的巨响,整条轨道的一端被笔画割断,沿着厂房墙壁从高空滑落下来,堵住了大部分的出口。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拒绝面具的下场咯!”张堂在主席台上讥笑着,又漫不经心地随手画一个【口】字,朝广穆所在的位置甩去。
“瞄准他握笔的手指!!”人群中传出一声怒吼,张堂循声望去,发现正是刚才大叫危险,扑走【走字底】的遮阳帽男子。此刻他头上的遮阳帽已不知去向,半个身体也被笔画所伤,右臂和胸膛的连接处有一道极深的血痕,甚至能从中看到他带肉的胸骨。
“咦?”张堂挑了挑眉,他认出了这个遮阳帽男子,“你也戴着张堂面具?这里还有能戴面具的信徒?”
虽然还戴着口罩,但台下的张堂还是充满尴尬,捂着伤口扭头再次嚷道:“你们先打他手指,然后一击毙了他!”
可张堂显然知道如何对付手枪,由于方框的重心难找,两名保镖对【口】连连射击后导致笔画在空中疾速翻转,最终直接砍进了两位保镖身体,导致两人的腹部和腿部都受了很重的伤。
张堂刚要得意,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又咦了一声,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的确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了。于是他蹲下身,从地上摸起一张新的张堂面具戴到了脸上。
视力恢复了,张堂眨了眨眼睛,发现台下有一个男人,正举着奇怪的弓弩对准了自己。
仔细看,那人正是张堂之前在舞厅楼下交锋过的警察。他又将弓弩举高了些,自信又笃定地大声道:“放下画笔,否则当你再次失明,就是你死的时候。”
张堂刚要说话,忽然从广穆处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大家循声望去,c正慵懒地靠在广穆身上。他脚下踩着一位倒地的保镖,一手随意地勾着广穆肩膀,另一只手戴着红色手套,轻轻按在了广穆额头上。
无具认识这只手套,只要c轻轻一撕,广穆这个身份就从这个车间消失了。
但c显然比无具想的要更狠。只见他勾着广穆肩膀的手慢慢改成了勾住广穆脖子,又顺势调整了一下鸭舌帽的角度,对台下的无具说道:“如果你不放下弓弩,我就让台上的张堂,变成广穆。”
广穆是激进会的会长,一旦被撕下面具,按照教义他是不能再戴任何面具的。那激进会怎么办?大家没理由服从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也更不会服从戴上广穆面具的张堂。这样一来的后果,甚至比直接杀了广穆要更糟糕。
“1……”c开始数数,有恃无恐地数数。c知道今天不论是张堂还是他的表现,都已经给激进会的成员带来了极大的信念创伤。
“先听他的,放下。”司君在无具身后轻轻说着,“我这还有其他武器。”
无具轻轻答应着慢慢蹲下,将弓弩一点点放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车间另一侧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啊!你的声音我认识!还有这个手套!”
循声望去,那是个也被雨水淋湿,现在却激动地指着c的流浪汉。
大家都莫名其妙,只有台下戴口罩的张堂开始暗暗焦急起来。但他现在身负重伤,已没太多力气阻止流浪汉说话了。
流浪汉上前好几步,语气兴奋中带些愠怒,对c说出了那句七山最不想他说的话来:“你能把柴墨的面具还给我吗?”
不要……
司君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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