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虚

孟素回来时，父女二人正并排坐在沙发上，顾明周看着报纸，安安则认真地和一个橘子较着劲儿。
  见孟素走来，安安扭着小屁股从沙发上跳下，把橘子放上茶几，又突然想起什么似，把小手在衣裙上擦了擦，顾明周低头瞥了一眼直皱眉，小丫头已向孟素跑去。
  “阿娘”，安安小心翼翼地捧起胸前的玉蝴蝶，期待地看着孟素，“阿爹送我的，好看吗？”
  孟素蹲下，顺着女儿的目光认真打量起项链，时兴的款式，以玉为底，像是请了西洋师傅到中国工坊，点缀着的宝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一大一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安安的小嘴仍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孟素也只是专注地听，打量着这枚玉坠。
  顾明周看不清孟素的表情，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几分心虚。
  最后，只听孟素道：“那你要谢谢爹爹呀。”
  母女二人一起转向他，安安笑眯了眼：“谢谢爹爹。”
  孟素仍是平常那副表情，只微微牵起了唇角。
  “既然回来了，那就吃饭吧。”顾明周说。
  午饭后，顾明周就出了门，破天荒地对孟素交代最近应酬多，晚上不回来。
  顾明周在城中另有住处，又不是很愿意见她，不回来才是常事。孟素对此不多在意。
  再见是两天后，顾明周的兄弟们听说他回来了，硬是要到他的庄园里聚一场。顾明周打回电话时孟素正带女儿沐浴，是管家将此事知会了她。
  顾明周推门时，客人已基本来全。老远就听到安安的声音：“赵叔叔，糖画儿什么时候生宝宝啊？”
  顾明周向人声处走去，站着品评墙上挂画的韩卫平、闫贺先注意到他，韩卫平拍拍他的肩，叫了声“哟，老赵来了”，闫贺则扭头看了他一眼。
  顾明周同他俩打过招呼，继续向前走去，赵祺回头，抱着安安转身，笑着看向顾明周：“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糖画儿是谁？”不知怎的，顾明周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
  赵祺显然没想到这一年未见的兄弟第一句会这么问，倒是安安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惊喜地开口了：“爹爹，你也认识赵叔叔啊！”
  赵祺回神，噗嗤一声：“糖画儿是我捡回的猫，下了崽儿我还要送我们安安一只”，又转头看着安安道，“你爹是我的好哥们儿，从他穿开裆裤就我看着他长大的”，随即把安安放到地上，在她圆圆的后脑勺上摸了把，说“找你娘看看饭做好了没”。安安跑走，赵祺站起来，见顾明周仍然面色奇怪，一拍大腿：“得嘞，顾大少爷，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行了不。”
  菜全上齐，薛鑫和他的小女友才姗姗而来。薛鑫在督军府当差，还未换下制式的风衣；小女友在教会学校上学，带着流苏耳饰，留着齐下巴的短发，尚几分不谙世事的小脸上涂着明丽的妆容。自我介绍时，她搂着薛鑫的胳膊说，她叫莫妮卡。
  孟素褪去花边的围裙，穿着咖色的洋装从厨房里走出来。“嫂子好，就等嫂子来吃饭了”，闫贺朝孟素挥了挥手。
  孟素笑着点头致意，走到顾明周右手边坐下，与顾明周相看一眼，又很快转过头与大家对视一圈：“感谢大家来为明周洗尘接风了。”
  孟素稀少唤他明周。
  成婚不久时，兄弟们也嚷嚷着让要仔细看看小嫂子，他拗不过，带她赴约，在餐厅门口，他交代她：“在兄弟们面前，不要叫他阿郎，更不要唤他先生，要叫他明周。”
  彼时的孟素尚作新妇，挽着他的手有些扭捏，听说要来西餐厅，专门翻出了自己最时新的宽袖袄裙，又把头发绞成辫子绕在脑后。
  “嫂子的手艺真好”，赵祺赞道，“牛排生熟刚刚好，多汁鲜嫩，口味香气也是独一份！”众人也纷纷附和。
  “牛肉是早上新鲜送来的，我也是跟家里的大厨学着做，只是配料的红酒里我稍添了香料，合大家口味就好。”
  薛鑫撇了撇孟素盘里的牛排，“不过嫂子，这么多年，你还是不吃带生的牛排吗？”
  被人提点，孟素的脸微微地红了，捂嘴轻笑：“是我嘴笨，吃不来新鲜味儿，只能对不住头死去的牛了。”
  众人皆笑，气氛被推向热络，又不知谁提议了举杯，坐回时顾明周不由侧头看向身边的小女人，笑着抿了口细长高脚杯中琥珀色的酒，又用手背轻轻拭了拭唇角。
  数年前，孟素连拿刀叉都要看着旁人学，牛排端上来时，她切开，看着里面红红的血丝，她盯着犹豫了小半晌，直到不知谁带来的女伴问她怎么不吃，才问：“这牛肉，是不是没有煎熟呀。”众人闻言皆笑，孟素的小脸倏地红了，只剩顾明周的脸一阵青白。笑过后，还是赵祺开口：“小嫂嫂，西洋的牛排就是讲究这样子吃的，原汁原味，多好。”
  后来的聚会，顾明周基本不在带她。顾明周到省城后，见面的时日则更是寥寥。
  去省城前，顾明周从外回来，有时会发现桌上剩着吃了几口的七成熟的牛排，不用想就是那中式胃的小女人又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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