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笔趣阁 > 玉不可玩 > 第73章 沧浪水浊

第73章 沧浪水浊


琴袖回府之后,郁闷难已,小呈看着她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给香炉里面添了几钱的百濯香。香炉之中便飘起一阵淡淡的薄雾,幽香氤氲,暗度袭人,渗入心脾,稍微疏解了琴袖难过之情。

        “小呈,我很对不住李先生。”

        小呈听这话倒很吃惊,忙道:“良媛快别说这样的话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先生知道良媛和王爷为他的事很费心,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有责怪的道理?”

        这一头小呈和琴袖说着悄悄话,那一头黄乘把今日之事告诉了理王,理王思索了一番便跑去找琴袖。

        “还是不行吗?”

        琴袖郁闷地摇了摇头道:“我们在朝中没有根基,就算手里有证据也没用。”

        理王却忽然说了一句:“孤昨天也在想这件事,孤就想着,若是无一人可靠,不如孤亲自上一道奏章给父皇,说明情况。”

        琴袖听这话不免有些惊异:“王爷亲自上奏?王爷可知亲自上奏有什么不妥?当年的徐王之事,历历在目,不可轻忘啊!”

        琴袖正是知道亲王地位虽尊贵,于牵涉朝廷大事上一般是不容置喙的,以免引起圣上怀疑和兄弟猜忌,更容易得罪朝廷大臣。所以亲王生来享福,却实际上要谨小慎微,万一过分了被人弹劾免为庶人的都是有的。

        今上八弟徐王就是明鉴。此王封地在徐州,大兴土木搜刮敛财。本来这类事朝廷大都是装聋作哑,奈何徐王偏要出入以天子之礼,穷奢极欲,宫殿建得绵延数里、比肩皇宫,又阴谋结交朝廷重臣、收受重贿,影响内阁、六部公卿人选,还鞭打、辱骂前来规劝的徐州知府等地方官吏,被徐州知府一本参上。

        皇上震怒之下废徐王为庶人,将徐王宫逾度之造全部拆除,徐王子侄一辈所领封爵悉数罢免,朝野称快,但宗亲震恐,之后亲王干涉朝政、结交朝臣都十分小心,最多只敢暗地行事、不敢明目张胆。

        理王此举虽是好事,但世上若凡是好事就能放开胆子做,那人人都过得快意舒心了。理王这一本上去,若是扯出一堆人来,虽对纯妃有所打击,但那些个朝廷大臣也可能反咬一口,这也不免令人担心。

        “孤知道的,但除了孤冒险,也没有人能为李先生说话了。再者李沛怎么说也是我的员属,这事儿跟我有关,不全算是干涉朝政。我才听人说那个假的李沛今年才中了三甲同进士,可见文章不好,但被挑到礼部去做观政了。那么,此人背后一定有人帮忙。”

        “礼部都是纯妃娘娘手下人,但礼部管理科举,其下人脉之深、之广仅次于吏部,王爷若是真的跟礼部对着干,可着实要想清楚了!”虽然琴袖反复提醒,但理王心意坚决,看他愿意承担后果,琴袖也不再劝。

        唯独小呈知道后,朝理王磕头哭泣,理王劝勉许多不提。

        不一会儿,李沛也听说了消息,只一个劲地劝说理王,理王却谎称自己已经递出上奏,叫他宽心。其实,理王不是很会写奏章,竟是叫琴袖偷偷捉刀的。

        奏文曰:臣显弘谨启:李伂者,臣长史司属也,授臣以经学,遂以先生呼之。圣明垂问《中庸》,比之以先,臣稍能对,是亦赖及先生之惠也。

        先生本名李沛,表字益霖,北直隶通州县人。曾沐圣恩,亲赐别驾之职。先是,臣路雪道逢,先生昏于途,几至饿毙。臣闻孟子曰,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遂教府属仆婢等,给以饮食乃活之。

        臣观先生举止超俗,谈吐知礼,亲试之下,类乎俊俦,遂拜为师。然潦倒几死,使问其故,遂知有冤。

        先是,延光二十四年北直隶乡试第六名者,名曰李沛,一觌桂榜,欣喜难言,欲接榜以待鹿鸣也,然顺天府忽变其姓名为李伂,斥之以冒举而逐之,回乡问县,通州用变其籍。

        先生之家至贫,幼以父母见背,戚眷尽凋。乃至不能自活,请为乡绅牧役,偶尔伴读,发奋自强,及中秀才,乡绅之子屡不第,恨而逐之,流落外壤,寻馆职不得,乃以字谋生,尚不能果腹。辗转数年之间,方得如此一举。

        然逢此冤屈,志气难伸,求告无门,呼天抢地,几死于途。诡名李沛之人,不知何人之属,竟得堂皇如此,今年殿试得中三甲。若此奸贼作衅,耻列朝班,人情岂可不闷?

        臣伏请陛下彰察,面对二人,陛下圣智炳耀,光鉴之下,必能臧否臣言。若其确系冤枉,一旦昭雪,实乃陛下圣明全德,加惠不遗小民。若为诡诈小人,亦可以绳法纠谬,分判云泥。臣本忝蒙天眷,略沾荣施,不敢妄断是非,伏请圣明灼裁,叩首顿首,下情无任惶恐之至。

        琴袖写好之后,由理王誊写了一遍,趁人不注意悄悄叫魏芳送入宫中去了。按制,大凡京官、在京宗亲上奏,都要先送入内阁,由内阁将处理意见写成小票,帖在奏本上加封,一同奏进。可琴袖担心内阁之人盘根错节,背景复杂,经此一手无事生非。

        于是叫魏芳直接把奏本交给大殿的徐喜新徐太监。

        徐太监兼管内书库,直奏违反规矩,但徐喜新向来可怜理王,因而照理王之意,直呈圣上,并叫内书库誊抄一份备案,时机成熟还是要发给内阁的。

        徐喜新清楚,如果理王自私奏禀皇帝之事被知道了,一定会被满朝文武弹劾的。徐喜新此举,也是尽可能保护理王。

        但他着实想多了。

        奏章一上,几日之间没有丝毫动静。

        平水无波,倒教人可疑。忽然有一日,内阁首辅大学士江鸾接到皇上下发的一封奏章,启开一看,差点没吓死。

        皇上御笔批红,简洁明白的几个大字:卿等票拟判断,从速奏进。

        这是理王上的奏章,皇帝批完,自己给了内阁。看下署的日子是好几天前,如今忽然下发内阁,估摸今上一定是心中有了主意了。

        可这事儿牵扯极大,若是一个不小心,他自己都可能被卷进去。

        他是夹在群臣和皇上中间的人,皇上的锅他要扛,礼部的锅他也要背。做宰相如果不会和稀泥,只怕没两年就给人生吞活剥了。

        这次科举若是放水了,恐怕要死要放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了。

        江鸾反复再把皇上的朱批看了看,字迹比以前批红潦草,看来心中已有怒气,他作为首辅,首先得想个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过度迁延。

        一旦皇上发怒把这次科举全盘作废,那么牵扯的人就太多了,搞出个瓜蔓抄那样的事情来,顺藤摸瓜只怕他自己也可能栽进去。

        他做宰相这么多年,底下的人怎么可能跟礼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说到底他江鸾也是这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正在发愁的时候,恰好大学士郭在象在一旁,他笑呵呵走过来对江鸾道:“江阁老,皇上发了什么本子,下官可看看么?”

        江鸾递过去给郭在象看,郭在象起先还不在意,没想到看到一半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假李沛叫李籍,是纯妃点名要这次中进士的人。李籍本来不学无术之人,这次北直隶的乡试又是翰林院在管,礼部没法给他放水,只能教顺天府给他改名。

        中了举人之后会试、殿试都在礼部管控之下,一路放水,郭在象在内阁压下所有可能的奏章,言官闭嘴,拱李籍上来。

        郭在象起初并不明白这个李籍有什么好的。

        后来收到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才知道,李籍此人家世背景极其深厚,一直在南北直隶帮助经营广陵王李氏一家的田产、也靠着关系走卖私盐,因此巨富无比。太子党要扩充人脉,就必须要一大笔钱,这些钱谁来出?

        自然是这个李籍了。

        郭在象是收了李籍钱的,怎么可能让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抹呢!江鸾冷不防问了一句:“郭阁老怎么看呢?”

        郭在象的调子都高了,却仍故作无谓地笑道:“那只是个刁民,骗骗那个傻王爷可以,怎么骗得了皇上?”

        “傻王爷?”江鸾把面孔一板,用手指笃笃敲着奏本警告道,“皇上朱批,可是要我们拟定意见奏上去的。即便是刁民作祟,我们也得出个主意啊!”

        “这……”郭在象的腿其实已经吓软了,只能假装靠在椅子上,心里一阵噗噗乱跳。

        皇上若是真动刀子,怕是朝廷要刮起一阵血雨腥风了,而纯妃娘娘现在被封在宫里,根本联络不到,没了这个主子,他们要联络广陵王那边的关系也很困难。

        郭在象不胜后悔:原是想让这个李沛走投无路自然饿死,也不必费那刀子上的功夫,以免被锦衣卫逮到反而麻烦。哪里想到这个李沛竟被这个傻子王爷给捡去,还养得白白胖胖的,这真要了命了。

        “皇上既然叫我们拟定意见,不如就让这二人当堂对质!孰是孰非自然一清二楚!”在一旁的长史1,也是江阁老的心腹张思慎也把奏章拿去,看后直言。

        这话把郭在象吓了个半死,忙道:“这一扯扯出一堆人,有罪没罪的都跑出来了,滥杀无辜怎么行?”

        张思慎反唇相讥道:“郭阁老问心无愧何必怕什么‘滥杀无辜’?还是郭阁老与此事有关?”

        郭在象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骂道:“区区长史,宰相说话的时候有你竟敢胡乱插嘴?”

        张思慎是江鸾的人,众人皆知,未免郭在象心中不快,江鸾故意斥道:“张长史,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你出去吧。”

        又好言道:“他还年轻不懂事,我看我们先把吉礼部找来想想办法,皇上也不是一味狠心的。礼部可以先退一步,说恐怕有下面的人有几个失察的,有些疏漏,关键在于,得让皇上觉得这是区区例外之事,不是个个都这样。”

        这话说得郭在象心里舒坦,江鸾这将近十年的首相果然不是白当的。自然,他也已经打定主意:实在不成了就推到顺天府尹身上,说是他亲戚,先把他免了官,等太子继位了再重新召回来用就是了。

        江鸾见张思慎气呼呼跑步去了,也推说方便,出去看看他,好声劝他一回。

        他是张思慎老师,张思慎看见他,却一缩脖子把手插在袖子里,扭过头看都不看一眼。

        江鸾笑笑:“思慎,你这个名字起得倒是很好。做事情三思而后行,慎之又慎,这多么好?”

        “先生这话是劝我别跟他们计较了?我看先生竟和他们是一路人了。”

        这话若换了别人,一个学生如此大言不惭老师一定是暴怒而起了,可江鸾却很平静地说:“你还年轻,这里头水有多深你可知道?牵连深广,难免有无辜之人。为师倒不是怕自己受牵连,怕的是朝臣和皇上针锋相对!他们虽败坏,国家也得靠他们干活。就说太。祖爷的事儿吧,当初杀丞相周循,牵连几千个官,一概杀的杀、免的免,朝廷都半空了,谁来做事儿?全都一个个当哑巴,一问三不知,其实仍是那条船,仍是浑浊的水,国政反倒越搞越坏了。”

        张思慎道:“我若做宰相,一定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只用清清白白的人。”

        江鸾看了看他,只微微一笑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世上真有全然一干二净之人?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耶?”

        张思慎扭着头,仍犟着不肯听。江鸾反倒很是欣慰:今日的张思慎,和当初的江鸾是何其相似啊!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67956238_1495385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