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4)
封疆一直没有回府,但是王府里却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断有人将成箱的嫁妆搬进王府,红木箱子雕龙画凤,煊赫地摆在院子里。很快,有人按着刀闯进独孤遥的寝殿,要她搬走,为未来的正妃腾位置。
独孤遥被从主院里赶了出来,被迫搬去王府后面的偏院。
宝音气得不行,要去找乌兰公主理论,独孤遥却悄悄拉住她。
她怀着这个孩子,已经是封疆的眼中钉。也许,乌兰公主正暗处观察着,就等着寻个理由,名正言顺把她的孩子打掉。
上次在皇宫里,没有当场堕掉独孤遥的胎儿,是太子破天荒为她求了情。
“昭德公主的孩子,也是舜国太子的外甥,舜国皇帝的外孙。”太子支着下巴,一双漂亮的凤眸微微弯着,“父皇,我们到底还与舜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皇帝阴沉的目光扫过独孤遥,旋即笑着望向封疆:“确实,不急在这一时。”
封疆敛眸,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独孤遥还不懂“不急在这一时”是什么意思。
搬去偏院没几天,一个夜里,宝音突然悄悄推门走了进来。
她跪在纱帐外,哽咽着嗓子,小声问道:“娘娘,娘娘,您醒了吗?”
独孤遥朦胧着睁开眼。她沙哑着开口,“怎么了?”
“奴婢偷偷去小厨房熬药,听见有几个仆役说……王上出兵舜国,已经攻破玉门关了!”
独孤遥怔了一下。
“当真?”
宝音哭了出来,“奴婢不敢欺瞒您……”
独孤遥听着,胡乱摸到什么,似乎是床幔,立刻求生般用力抓住了。只有这样,身子才不会摇摇欲坠地倒下去。
她想起那时皇帝说,“不急在这一时。”
原来她的孩儿能留到现在,并不是封疆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忌惮舜国。如今两国开战,没什么能牵制他了。
封疆先是摧毁了她的家,又摧毁了她的国。
“我要去见他。”她说,“我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她嫁到这里来,是作为和平的筹码,而不是任人□□的玩具。如今母国岌岌可危,她身为舜国的公主,无论如何也要站出来,与他谈判。
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候独孤遥已经怀孕八个月,那个即将瓜熟蒂落的孩子压得她直不起身。她不知道封疆在哪,是宫里还是军营,他已经数月没有回府。
她想着去玉门关找他,那是他最后攻破的地方。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听从独孤遥的调遣,她没有办法,自己牵出了封疆送给她的那匹马。
宝音哭着跪在她面前,“娘娘,求您别去,您不在乎自己,至少要为小世子考虑……”
这个月份骑马,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独孤遥笑了起来,是那种很惨淡的笑,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尤为凄凉。
“若是舜国真的不在了,我和孩子的死活,还重要吗?”
她低声道:“谢谢你,宝音。”
说完,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向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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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离玉门关很近,当年高祖皇帝建都,特地选在了这个与舜国接壤的地方。如此,日后吞并舜国,钦察版图扩大,大都就会是这个幅员辽阔帝国的中心。
这两个国家,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世仇。独孤遥嫁过来,只是给了舜国几年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
独孤遥披星戴月,跑了半日,小腹的疼痛已经麻木。她跌跌撞撞下了马,军营门口的守卫见到她俱是一惊。
守军并不是封疆的亲兵,但独孤遥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她有力抓着马缰,哑声道:“我要见王上。”
两个守军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道:“不行。”
显然,封疆早就知道她要来,已经提前下过命令。
独孤遥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他总是要出营巡视吧?好,那我就跪在这里,迟早能等到他。”
守军怔了一下,没想到襄亲王养得这个玩物这么有骨气。他们蹙起眉,移开眼:“姑娘请便。”
独孤遥就这样一跪不起。
从日上三竿,她一直跪到暮色四合。偶尔有将领经过她身边,总是免不了要打量几眼,再讥讽地笑几声。独孤遥自幼养尊处优,何时受过如此折辱,但她只是抿着唇,淡淡把头别过去。
在独孤遥又一次倒下,然后摇摇晃晃撑着地面直起身后,左边那个守卫终是忍不住了:
“姑娘,你回去吧。”
独孤遥慢慢抬起头,一张漂亮的脸早已失了血色。
右边的守卫闻言,悄悄给他递眼神,示意他收声。他恍若未觉,咬着牙说了下去:“王上……已经数日没有出营了!”
“是……吗?”她笑了,“那看看是我先死在这,还是他先出营。”
“——婶婶来了,怎么无人通禀给孤?”
突然,一把清亮慵懒的嗓子响起,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太子封陵金甲白衣,身后跟着几十个骑兵,正带人往门口走来。
独孤遥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封陵会出现在这里。他的清秀温润的眉眼隐带杀机,金甲上犹带血迹,周身是散不去的血腥气,显然是刚从战场下来。
她下意识抓紧衣襟。
对于封疆的这个小侄子,独孤遥是有几分惧意的。
她还记得自己刚嫁给封疆时,曾被太子带人围堵在御花园的角落。
少年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五官英俊中有棱角,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更显得眉目如同墨写,望之舒朗若见月。
同样是英气深邃,他与封疆的长相有七分相似,却没有他叔叔眉宇间沉淀的从容与威仪,更多的是不动声色的阴鸷。
他甩着一串黑檀佛珠,不紧不慢走进独孤遥,“你就是皇叔新娶的小王妃?”
独孤遥敛眉行礼:“参见殿下。”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突然找自己。这时,明黄色的衣角已经翻飞到近前,冰凉的手指突然嵌住她的下巴,太子一把勾起她明丽漂亮的脸。
他像蛇观察猎物那样细细端详独孤遥,独孤遥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下意识移开了眼。太子突然笑了起来:“这么害怕做什么?前几日杀乌兰王时,不还很大胆吗?”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很厌恶地“啧”了一声,猛地甩开她。
“无趣。”
他说。
“你还真是喜欢皇叔,为了他不惜杀人。”他笑了起来,“真傻,傻得可笑。早晚你会后悔。”
他没再说什么,一甩佛珠,冲四周的随侍招了招手。一群人围簇过来,太子众星拱月地带人走了,把独孤遥一人留在水边。
一晃四年,如今独孤遥跪在军营前,抬头望着他,与当时别无二致。
“皇叔是不会见你的。”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讥诮,不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他知道你要来,让孤给你两样东西。”
他抬了抬手,立刻有亲卫会意,往军营里跑去。
“三年前,孤对你说,你嫁给皇叔,一定会后悔。”太子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独孤遥,“且看着吧。”
他说完没多久,亲卫托着漆盘跑到近前,“殿下。”
太子扬了扬下巴,“给她看。”
亲卫揭开漆盘上的红布。
一盏漆黑的汤药,还有一尊独孤遥再熟悉不过的金印。
她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你认出来了。”太子嗤笑一声,那清亮冷漠的嗓子像是一条滑腻冰凉的蛇,无声无息扼住独孤遥的颈子,“你哥哥独孤辽的金印。”
他半怜悯半讽刺地望着身形摇晃的独孤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独孤遥颤抖着抬起头,几乎是乞求般摇头,“求你,不要……”
太子恍若未闻,慢条斯理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战死了。全军覆没。皇叔养的鬼鹰,啄瞎了他的眼睛,随后他被一枪挑落马下。”
独孤遥跪了这么久,都没有折腰。可是他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把她的脊梁砸断了。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终是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孤听说……昔日你得宠时,皇叔曾将败军将领的章印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你。”他说着,执起独孤辽的金印,不轻不重扔到独孤遥面前:
“今年的礼物,提前送给你。”
金印落到地上,溅起无数飞尘,迷蒙了独孤遥的眼睛。太痛了,那么痛,她却流不出泪来。模糊中,有人粗暴地把她拉起来,将漆盘上剩下的那盏汤药灌进了她嘴里。
堕胎药并不苦,甚至还带着一丝甜味。
小腹撕裂般疼痛起来,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很远。
对不起,阿衍,娘亲没能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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