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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帐中密谋


夜鹰带着江鸩影回到营地时,早已月过中天。

        营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声响,四下虽有军士巡逻,可除去这火光轻响与脚步声,别无其他。

        夜深如斯,万籁俱静。

        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瞅准时机,夜鹰抱着江鸩影掠空飞往他们的营帐,动作舒展自如,仿佛一朵偶然飘过营地的云朵,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状。

        如果能就这样平安地进入营帐之中,事情就真的是太圆满了,不过这种念头总是太过天真,向来很难实现。

        一路潜行到营帐门外,只要进入里边就万事大吉的想法被营帐中传来的一个戏谑问话戳破。

        “哦,终于舍得回来了?”

        如果江鸩影还醒着,估计此时会寒到浑身汗毛起立发颤,这样一句颇有怨妇感觉的话语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更何况那人还是他最讨厌的梓穆。

        可惜,此时的江鸩影还陷在昏迷之中没能醒来,只是那冷厉的眉头紧皱了一下,没有更大的反应。

        不过作为那唯一的清醒者的夜鹰,他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直接承受了这样的打击不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

        “你是……”

        发现江鸩影被人搀扶着回来,梓穆首先关心的并非对方身体是否不适,反而在意起这个沉默的男子。

        在进入营帐前,夜鹰施术为自己换了身衣服,原以为身着军中甲胄就能免去一番询问的他,并不知道祁明涛所掌管的军队除了夜巡的将士,别的只在迎敌时才会穿戴得如此正式,他这费心的乔装反而暴露了自己并非军营中人的身份。

        梓穆却并不急着戳穿夜鹰,还伸手止住了刘英急欲揭穿对方的迫切,他单手支颌,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夜鹰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沉默寡言的风度,仍旧是最让人放心的守护者,只可惜你所守护之人一直都是我想诛杀的对象。

        “真没想到你还留在辰陆……”

        梓穆无心的一句低喃引得夜鹰防备地抬头,任他如何困惑思量,梓穆再不多说一字,闲然起身,就要离去。

        经过昏迷中的江鸩影时,梓穆顿下脚步,看了他一会儿,在刘英的护送下走出营帐。

        玉璧无影吗?难道他也打算插手到这辰陆的更迭中来?不,不会的,若他想要动手,何须等到现在?江鸩影会这么疲倦,估计是支撑玉璧所为,他既然连替人受过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关心这天下诸事?

        瞬息之间,脑中转过太多想法,梓穆略感头疼地揉着额角,进入自己的营帐,本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打算,在看见那负手站立在悬挂的地图前的傲慢身影后,倏然散去。

        “我正想找个时间和你联系,结果你自己倒过来了。”梓穆放下手,挥退跟随在后的刘英,让他守护在外,不许旁人窃听。“我们约好的日子可不是如今,你怎么忽然把那批鬼奴投放到战场中来了?有何打算,还请赐教,尊敬的鬼谷之主。”

        那袭骄傲的玄色如同此夜暗沉一般缓缓荡开,一张阴冷到没了表情的脸展现在火光之下。

        若是月离或江鸩影其中一人看到这个男子的面容,恐怕会惊讶到乱了分寸,这张冰寒的脸不正是上元月夜纠缠着月离而被喝止的男人吗?只是他们都没能猜到他的身份,不会想到他竟会是鬼谷之主,此世最阴险狠毒的人。

        提起鬼谷谷主,世人想到的莫不是他的狠毒,具体而言可分为两方面,一是对仆众严苛近乎虐待的惨烈,其二则是对待臣属的绝对控制。

        据说鬼谷每年都得挑选数以千计的民众来填补前任们惨死后留下的空缺,而关于那些死掉的前任仆众,鬼谷中人绝口不提,外界对此传言很多,大多说那些人是被鬼谷谷主囚杀致死了。可是通过之前潜伏到鬼谷请动此人时的所见来看,梓穆觉得,如果单纯地被虐杀致死似乎还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怕的是连死都无法摆脱此人控制,这才最令人心惊。

        鬼谷臣子之中更是无人胆敢违逆谷主的命令,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天生受到的教化如此,更是由于现任谷主手段太过狠厉。

        曾有一名耿介到不会看谷主脸色行事的臣子,在被咒杀且已下葬三月后,因为谷主的一时火起而遭到掘坟之耻,尸骨与虫兽一同炼化成水之后,谷主又下令将此物赐予其家人喝下。迫于谷主威势,其家人忍辱饮下亲人骨水,不少人因此而郁郁成疾,或有人冒死刺杀谷主,或有人饮恨吞声,最终都逃不过“死”之一字。

        这样的人,若不是有需要他协助的地方,梓穆是不屑于与之交谈的,更何况让他进入自己的营帐?

        “算来我们联手密谋已经有六年多了,殚精竭虑只为一招定乾坤,今日-你这突然的举动很可能导致我们满盘皆输,谷主难道不清楚?”

        是的,六年,以放任他入境寻找火齐珠为代价,获得鬼谷的支持换来月族全灭的下场,一路走来,原来已有六年之久……

        “此间利弊,我比你更清楚。”低沉的嗓音拉回梓穆飘飞的思绪,鬼谷谷主冷笑,“你该知道,妖兽大举入侵我鬼谷一事。”

        “有所耳闻,但这和你来此有何关联?”

        “我探察过他们的行动模式,发现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从此处开始,我怀疑,这里有人在操纵他们。”

        “操纵妖兽?这怎么可能?”梓穆失笑,旋即想到那人存在,迅速敛了笑意,“你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哦?看来你心中已有眉目了。”鬼谷谷主挑眉。“说吧,胆敢对我鬼谷动手的人,是谁?”

        “朔夜,北泽安宁公主的驸马,巫族族长。”

        梓穆神色凝重地说出朔夜身份,却换来鬼谷谷主不信的质疑。

        “安宁公主?巫族族长?北泽有这两个人吗?”

        “有,不过那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梓穆,你是在和我说笑吗?几百年?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活得这么长久?”

        鬼谷谷主的嗤笑很快淡去,在梓穆沉重的面色上,他看到某种自己不愿触及的可能。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这是有可能实现的,只要他和你一样,都是来自清玉九天的神祇。”

        清玉九天,那个众神安乐共生的地方,繁花终年不落,流水万年不息,一切宁静美好,恍如梦境。

        忆及那澄澈似梦的故地,鬼谷谷主的脸上浮现出夹带怀念与遗憾的痛色。

        “谷主,不,应该称你为拂晓星君才是,你对朔夜这个名字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摇光不会想到,她苦寻百年的恋人就在离她这么近而那么远的地方,忘记了她,忘记两人的情缘,拥有着彼此对立的身份,互相算计。

        “朔夜,意指无月之夜。”尘煋淡淡地开口,在脑中搜寻着如前尘往事般飘渺的回忆。“月神虽失了主天女神的尊位,下至辰陆,不再返回清玉九天,可她身为创世女神的恩德却没有人胆敢抹杀,哪怕是龙璃,也不敢过分打压众神对她的尊崇。”

        龙璃,既如今坐在主天女神尊位上的龙女,也是诅咒南荒、驱离摇光等人的女神。

        梓穆对这些神族旧事并无过多了解,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探究,只是从前听人提起过,因为和她相关,所以一直铭记至今。

        “他的真实身份隐藏得很深,看来想要查探到更多详情还真得费一番精力了。”梓穆笑着摆手,“不过暂时不用去管他了,有你在此助阵,想来他也对我们造不成多大威胁。”

        自己的出现被人看做制衡的旗子,尘煋不悦。

        “今夜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火齐珠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火齐珠?六年前不是被你带走了吗?”梓穆故作诧异。

        “少和我装蒜,当时我正准备彻底搜查月巫住地,你凤翔国却有人前来扰乱我的行动,那东西根本就没在我手中。”

        “等等,你是说六年前的月蚀之夜,当夜有人到过月巫住地?”

        尘煋没有作答,冰冷的面孔说明了一切。

        “可是等我收到你血影传信赶到栖凤岭时,那已是三日之后,而我父王派人前去查探,更是在此之后,怎么可能有人比我更早到达?”

        “你是在怀疑我的话?”

        尽管下界已久,在这辰陆之上徘徊多年,属于神族的尊严却从未消退过半分,被人质疑自己的说话,这是尘煋不能容忍的。

        看出同谋者的不满,梓穆忙出言解释。

        “我并非怀疑你的话,只是觉得奇怪,多问了一下。”

        尘煋不接受这样的态度。

        “哼,凤翔国二殿下,我提醒你,你所犯下的罪行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不想死得那么难看,你最好更合作一点,尽早把火齐珠交到我手上。”

        放异族入境,屠杀本国望族,这样的罪责就算贵为王子,也只能以死谢罪。

        梓穆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这事如果被泄露出去,丢了这王子之尊不说,他更将受千夫所指,沦为阶下囚徒。

        “谷主好意提醒,梓穆受下了,我定当竭力追寻火齐珠所在,还请谷主再给我一些时间。”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我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放下姿态毕恭毕敬的谦卑,终于取悦狠毒的鬼谷谷主,尘煋冷哼一声,放下狠话,玄色衣袖翻飞,宛如夜禽掠空而过,不见了踪影。

        感觉到帐中压抑的氛围散去,刘英入账,躬身等候梓穆示下。

        “刘英,你觉得身败名裂可怕吗?”

        无关命令的问询让刘英怔愣了片刻,抬头望见梓穆无表情的面色,他思索了一会儿,恭敬地回答。

        “比起身败名裂,无法有所作为,才更可怕。”

        “有所作为?刘英也想上战场建功立业吗?”

        “不,守护好殿下安危,便是属下的功业。”

        梓穆眯眼看了刘英许久,挥袖。

        “跟着我,你确实会有一番功业。”

        刘英不懂梓穆这满含深意的话是为了什么,胆颤心惊地伫立了一会儿,见王子没有更多命令,缓缓退下。

        感觉到空中那随着帘幕晃动而浮躁不安的微尘,梓穆微笑。

        身败名裂,我何曾惧怕过?我只怕我所做的这一切会再次成为束缚着你的枷锁,如果在我努力毁去囚居你的上一个牢笼时,却不经意地做出下一个困境,我所做的一切便没有了意义。

        而这,才是我所惧怕的,你知道吗,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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