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凤翔国君
梓修进入大殿,熟悉的恢弘布局,绕过接见重臣的宽广寂寥,几番兜转,终于来到凤翔国君的就寝的偏殿外。
因为每日都在为国事殚精竭虑,不愿巧令名目增添额外税赋来加重子民辛劳,国君并未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一座独立的寝宫,就在这议事的宫殿外简单地开出一间偏殿,用于安寝算是足够,却总显得简陋了一些,但国君却不以为意,如此长住数十年。
凤翔国君一心为民的作风,梓修很是敬佩,从这个并不关爱自己的父王身上,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为王之道,亦如王者之心,如是许多。虽然不曾在口头上作出表示,虽然记恨着不爱母后而将她气走的父王,可是梓修心里其实很佩服他。
空守着一个再不会醒来的女人,如此数年,再怎么痛苦,也只有见到她尸身最初的那一夜,之后依旧淡然处事,镇定如常,这样的毅力我或许难以做到。
望见那个侧卧在床榻之上,被病魔纠-缠多年的长者,梓修躬身作礼。
“起吧,你我父子之间何需多礼。”
凤翔国君君毅淡淡地说着,视线却并没有因为梓修的出现而从臣下呈来的奏折中离开过一分。
梓修依旧郑重地行了礼,起了身,神色恭谨。
“虽为父子,到底君臣有别,梓修不敢僭越。”
“你做事还是这么谨慎,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君毅似笑非笑的话语,听不出是在夸赞梓修,还是在嘲讽。“那么能让你在这个时候离开王城去流云渡亲迎的人会是谁?能叫你放心不下亲自去迎接,她的身份应该不低吧?”
“自然,父王为我钦点的太子妃,身份怎么可能低微?”
尽管病魔缠身已久,君毅御下的手腕却从未松懈过半分,这一点梓修十分清楚。他与梓穆斗法数年,更有所获,却都难以近前一步,只因为有君毅居中掌控,即便朝堂之上早已分裂为支持他们的两派人马,一旦王令下,再怎么混乱的局面都将得到解决。
这么些年,梓修凭借自己的实力联系到了隐后,开始了与北泽的接触,一进入北泽境地就能很轻易地避过君毅的耳目,但只要他出现在凤翔境内,他的行踪很快就能出现在上报给君毅的奏章中,所以对于君毅知晓他到过流云渡一事,梓修毫不意外,反而很坦率地告知了月离的出现。
“月儿?那个被你用面衣遮掩得严实的女子是月儿?她还活着?”
终于,君毅从枯燥的奏折中抬起了头,未及半百的年龄,鬓角却早已有华发生。
梓修垂首,不愿去看君毅显出衰败的模样,虽然对方身上的王者之气不曾减退,但一股腐朽的气息已经开始蔓延,那是将死之人身上独特的芬芳。
人力难以胜天,即便是你,我谋略无双的父王,也逃不过生死的桎梏。可我多希望你硬朗依旧,哪怕从不对我多关爱一分,有你在我面前行走,也能免去我被夜色所惑的困扰。
“月儿确实还活着,那场灾难没有夺走她的性命,她被人所救,在北泽安顿下来。儿臣之前得了消息,特意将她接了回来。”梓修低头说着之前与月离商量好的说辞,“为此私下离开王城,一去数日,还请父王责罚。”
“装腔作势,月儿既能平安归来,我罚你做什么?还不快请她进来。”君毅朗笑数声,叹息着梓修的作势。
得了指令,梓修躬身退后几分,扬声对那静立在门外似乎没有听见里间对话的宦官下令。
“彭公公,我为父王请来的神医正在殿外候着,麻烦你去请他过来。”
“奴才遵命。”
彭宦官得了令,唯唯诺诺地躬身退下。
梓修望着那阉人走远,缓缓收回探究视线,却正对上君毅沉沉目光。
“神医?梓修还带了谁回来?”
“北泽神医,千木堂堂主,下弦。”
“略有耳闻,听说是个性格孤傲的人,能请动他,你费心不少吧?”
“能减缓父王病痛,儿臣心甘情愿。”
说话间,月离与下弦在彭宦官的引导下进入内殿。
瞧见榻上熟悉而苍老的面容,泪水上涌,模糊月离双眼。
昔日曾将自己扛在肩上、笑着纵容自己采摘御花园中凤凰花朵的俊朗青年,竟已病入膏肓,如此衰弱不堪,让人心酸异常。
“君……”
“拜见国君。”
月离的话没有说完,下弦察觉到她的失态,抢先开口,唤回她的理智。
忍下落泪的冲动,月离依循自己此刻的身份,跟着行了礼。
君毅眯眼,有些困惑旋即了然地笑笑。
“孤这一身病痛还得有赖神医治疗,神医无需多礼。”
“国君严重了,在下不过是懂些许皮毛罢了,神医一词,谈不上。”下弦起身,貌似随意地扫了周围一眼,道,“虽是些许不足为道的伎俩,但也是在下苦苦钻研所得的经验,只为国君一人展示便是,这旁人……”
“彭公公。”君毅沉声。“你先下去,殿外众人也暂且退下。”
“国君,这……此人来历不明,奴才怕……”彭宦官略有迟疑。
“此人是我儿梓修特意请来为孤诊治的神医,能有何需要担忧的,你退下吧。”
“是……”
彭宦官领命,招手领着一众侍女守卫共同退下。
梓修含笑看着众人离去,眸光暗沉。
特意强调下弦是我带来的人,父王你想向旁人暗示什么?
“月儿……”旁人走-光了,君毅收了作为国君的冷厉威严,望着那与故人相似的面容,轻声问道,“你这头发……”
“下弦为我调了药,掩去了发色。”月离含泪上前,“君父,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病得如此沉重?我与母亲离开前,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母亲?”君毅淡淡一笑,“如果你们只是回到栖凤岭,那个我习惯了的远方,或许我不至于如此心力憔悴吧,可你们却……”
君毅的话没有说完,月离却能了解他未尽之言。
因为月巫已走,在我双手无法触及的死亡之泽,到我双眼无法望见的轮回之渊,于是此生此世再不能开心展颜。
“君父,月儿平安脱困,却没能及时向您通报,让您担心多年,是月儿的错,您大可惩罚于我,断不能将心事郁结在胸了。”
月离轻声劝道,君毅却只是摇头。
“月儿,你有何错?月族被屠灭一事我至今没能查出究竟,身为凤翔国国君,受到你月族千百年的护佑,是我对不起你们。如今病势加重,其实也好,让你母亲孤单数年,我是该去陪陪她了。”
“君父!”
“月儿,不必再劝我了,这个身体我自己清楚,哪怕有这神医为我调养,我这命怕也活不过今年了。”
萧瑟而坦然的语气让月离悚然心惊,她朝下弦看去,冷沉着脸为君毅检查过大概的下弦对她轻轻点头,肯定了君毅的说法。
“不,君父!你不可能……”
“生死有命,这是不可强求的事。”君毅笑着拍抚月离的手背,因见到她的出现而太过欢喜的情绪让他的面色浮现不健康的红色。“能见到平安无事的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即便下了九泉,也好对你母亲有个交代,我知足了。”
“君父……”
“今日我有些累了,月儿明天来给我讲讲你获救后的经历如何?我已经很久没听你笑闹了。”
病弱之人的请求,月离不能拒绝,只能含泪应下。
君毅劝走了月离,留下弦为自己诊病,梓修静立在旁,沉默无声。
“你让月儿做医女打扮,是想掩饰她的身份,却又在向我禀明时特意说出你迎回了自己的太子妃,梓修,你在盘算什么?”
梓修笑笑,无视因为君毅说话而投来质疑目光的下弦,镇定地回答对方问话。
“月儿是我的妃子不假,可她也是月族一员。”
月族,除了凤翔国君之外,只听从月王之命,梓修防的是月离遵从儿时教化叛逃自己投向梓穆阵营?
君毅思索片刻,拿不准梓修的用意,对于这个谨慎狡黠的儿子的想法,他只能猜到一半,可这模糊的部分到了最后,往往还会被证实为错,让人很是为难。
“罢了,你与梓穆两人之间的争斗我也懒得去管了。”君毅摆手,“只要别伤到月儿就好,她若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问。”
“月儿是我的太子妃,我自会多加照顾,父王尽可放心。”
因为病患的特殊要求,下弦为君毅开了几味安神药方后,与梓修一同告退离开。
出了大殿,在人行稀少之处,下弦开了口。
“借医女之名潜入,特意提醒注意那阉人,我以为你是真的不愿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在得知父王病发消息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不同了而已。”梓修淡笑道,“月儿的忽然出现,对于我和梓穆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机会,梓穆若得知了这个消息,定会连夜赶回王城。”
“你拿她做诱饵?”梓修不置可否的笑容引发下弦心中暴戾的因子,一枚银针擦着对方面颊而过。“她答应助你,被你利用也早在意料之中,但你若让她陷入陷境,我凤鸾园绝不会饶过你。”
梓修冷笑。
“如今的你自甘放逐,作为一介游医,你没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资格?”
下弦面色阴沉地伸手,摸出一枚毒丸想要塞入梓修口中,却被一个微凉的小手止住。
“你想做什么,下弦?”
清雅的声音,是独属于月离的淡然。
下弦回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不知听到多少的月离,他选择了沉默。
月离从下弦手中取过药丸,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变了脸色。
“断肠草,绝命散……你炼的好药!下弦,你刚才可是要将此物逼迫哥服下?回答我!”
“是……又如何?”
“理由,为什么?”
“理由……你不必知道。”
下弦沉沉地看了带笑的梓修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月离握着那枚药丸,目送着下弦离开,冷静之后,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莫名猜测。
“哥,你在谋划什么?打算让我做什么?”
会让下弦失态至此,不惜拿出毒丸相威胁的事情,从来只可能和自己相关。
梓修不懂月离为何会如此快速地猜到事情的大致经过,为她的敏锐心喜的同时,也难免觉得尴尬。
“我预备让月儿做的,只是一些小事,绝对不会对月儿造成危险的。”
“是吗?”月离侧首,“那么月儿就静候指示了。”
月离行了一礼,移步而去。
梓修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微笑着对身后某人叮嘱道:“今日我们前来拜见一事,记得原封不动地告诉给梓穆。”
“是,太子殿下。”
尖利的嗓音,是宦官独有的腔调,就见彭公公稽首称诺,退了下去。
王城之中的诡秘风波,因为月离的重返,逐渐拉开它佩戴已久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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