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出水

“鱼哥，初来乍到，鱼行这生意好做吗？”

        面对钱小乙的搭话，杨守愚有些错愕，难道落魄之前还是个商人家庭不成？这心态可以啊！嘛，看手上的痕迹，也是辛苦一段时间了，锻炼出来了吧。

        “怎么，想当老板不成？”

        钱小乙辨不清对方的态度，“鱼哥说的哪里话。每个月不是有自由时间吗？就想知道，我要是努力打渔，能赚钱不？”

        杨守愚心里好笑毕竟是少年人，“糊口总是没问题的。赚钱？就看你如何定义赚钱了。来我们这打工的人不少都是来了又去，但也有去了再来，有来了不走的。大家都只说混口饭吃，赚钱，没这么专业的说法。”

        钱小乙听明白了，不赚钱，至少他们这些打工的不赚钱。

        杨守愚是讨厌城里那些富贵子弟的，但对钱小乙的破落户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他不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还年轻，慢慢来。打鱼，到底也是一种生活。”

        钱小乙点头。他明白，在老人和杨守愚眼里，他说到底是一无所长的，能凭自己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鱼哥，给我讲下情况吧。你也看出来了，我这是第一次出来讨生活，分不清情况。”

        对钱小乙的态度，杨守愚感到欣慰，就是这般虽然不合群，但努力认清现实的言行举止，让他感到舒适。

        钱小乙也通过杨守愚的介绍，大概知晓了一些情况。

        此处的楚城连同其他十七座城池同属于两江道管辖，两江道，顾名思义就是境内主要有楚江和汉江两条河流。楚城是楚江汇入大江的最后一座城，因为地理位置，这边水域颇广，是以农业和渔业都相当发达。

        而所谓发达，便是有钱人是真的有钱，没钱人也过得去，甚至吸引了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来这边讨生活。

        鱼行，上面的老板自然是本地人，落实到下面的员工，那自然是许多打鱼的散户和外来的打工者了。

        鱼行是个相当广泛的组织，按水域其实也划分了不同的圈子。

        如钱小乙他们这些人渔猎的水域主要是在千湖，而对千湖最有话语权的除了官方便是苏家，所以他们这处鱼行往往被叫做苏家鱼。

        至于千湖，这名字的由来却是年代久远，那时候此处果真是千湖千岛，现在早已接连一片，倒也专门保留了一些地方，专人治理保障湖与岛并存，以此作为地方特色。

        杨守愚也对他们这些苏家鱼的工作和生活作了简单的介绍。

        相较于其他权贵富绅，苏家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算照顾，具体说来，最大的照顾便是留有打鱼人自己谋生的余地。

        许多地方，鱼行是对那片区域的渔业进行垄断的。

        打鱼人的收获只能贱卖给鱼行，甚至说出水打鱼还得给鱼行交钱。

        苏家人则留了一部分市场，有能力的人或许真能发家也未可知。

        富有传奇性的一段往事，话说楚城有处桃园溪酒楼，开业至今都在用一道桃花鱼名菜闻名楚江。

        桃花鱼在千湖并不常有，但当时还是苏家鱼一份子的掌柜，却总能搞到桃花鱼，并且不受鱼行阻挠直接供货酒楼，由此展开了合作。

        此后他根据经验寻找饲养桃花鱼的方法，入赘桃园溪，成为了这一代名义上的掌柜。

        除了这种稀有的鱼种，苏家在自己管理的普通市场上，也是留下了一部分空缺，允许打鱼人自由交易。

        “啊，真想见见苏家人。”

        钱小乙其实不能体会杨守愚在讲解过程中对苏家流露出的那种又爱又恨的感情，而他想见见苏家人，不过因为他觉得对方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家颇为相似。

        很长一段时间，钱家是可以实际上打理红石镇方方面面的，但他们没有，以至于王家到来之后，很轻易就成为了另一个钱家，甚至于反客为主。

        “我家世代穷人，不过乐天知命，从来不嫌弃自己的处境，反而有些看不起城里那些大家大族，每年流出的那些奇闻趣事，简直白瞎了生而为人这些字眼。不过，苏家还是有些好人，可惜，在他们那个世界里，好人是不长久的。”

        钱小乙想要细问，杨守愚却闭口不言，说起他们此次出水的情况来。

        钱小乙来的不可谓不巧，正是鱼群洄游的时令，每年此时，大江中的鱼群洄游楚江，相当一部分来到千湖，此时便是鱼行的旺季。

        话不多问留下钱小乙，也是取了鱼来不拒的念头，否则来年鱼群不来千湖，那对鱼行的损失是巨大的。

        “这么说，此时不是有许多人可以加入鱼行？”

        “蠢啊。苏家又不禁渔，自己来赚的就是自己的，这个点哪有什么人加入，就是苏家鱼自己，都想着不出工呢。”

        钱小乙忍不住内心暗笑。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千湖要道，队伍逐渐散开，钱小乙看的清楚，果然许多人自己来了，但毕竟千湖还是苏家话事，都不怎么过分，多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划船。

        “嘿，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一路过来人稳船稳，但做我们这行，还是得看网子里的多少。”

        钱小乙表示明白，也看好了自己要撒网的区域。

        千湖甚大，所以即使打鱼人颇多也不至于吓坏了鱼群，断了它们洄游的念想。

        洄游的规模超出钱小乙的想象，肉眼可见的密密麻麻的的队伍涌进来，简直要带起波浪了，更可怕的是入了渔网的鱼群挣扎的力度之大，明明已经长度迁徙，也已经到了目的地，可他们的势头并未停下，甚至叫人怀疑他们的灵魂深处铭刻着祖辈们洄游至此遭受的磨难，所以从渺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更为激烈的力量来，它们不是为了逃生，而是要拉翻打鱼人，让他们成为水鬼。

        钱小乙稳住船与身体，瞥了瞥旁人，他们缓慢有序地进行收获，钱小乙明白，是自己太孟浪了，这肥沃的千湖不似大江，网撒的太广，可真就收不回来了。

        到底守住了见面礼的尊严。杨守愚笑道，“不要贪多，若是追求数量，就上大船了。年年有余，放它们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一条长久的活路。”

        钱小乙虚心受教。

        杨守愚又笑道，“我是真的相信你在大江上打鱼了。还是在水势不利的地方，急水船稳，网宽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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