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留白
“老杨，你如今也过上好日子了啊！”
一叶扁舟自由自在地漂在千湖上，甚至漂进了千岛，景色真美啊，夕阳西下，水面好似铺满了黄金，灿灿的，闪到泛舟人的心眼里。
杨守愚倒上一碗酒，“比不过你，小山那孩子，优秀了啊，居然进了城主府做事，老钟家的苦日子，到头了啊！”
“哪里哪里，都好，都好。”
大毛和杨守愚对饮一碗，下酒菜仍是花生米、酸萝卜。
“眼看着刘家倒了，苏家倒了，还以为又是个什么别的家，谁能想到，我们也能翻身啊。”
“小山那孩子有出息，迟早的事儿。我们老杨家，那才是破天荒呢。这叫啥？一个打鱼的，真就是咸鱼翻身。”
“嘿嘿，你我就偷着乐吧。好时光啊，只希望能永远这样啊。可是那刘家倒了，苏家倒了，桃园溪倒了，有客来都又易主了。”
“不一样的。你我的日子好过了，可也没改了我们打鱼的命。”
“不一样好啊，我给小山说了，甭管他能做出个啥官不官来，以前是要读书，如今好了，回到家得把书先丢下，把船划起来。”
“你啊。什么鬼要求？出息了，还来接你的班不成？”
“不是接我的班，是接打鱼人的班，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听说了吗？苏家姐弟，都活着呢，两个都诈死，改名换姓偷偷活着呢，日子不比我们好。可是，你看那娶了嫂子的苏虎怎么着，喂鱼了。他们姐弟，活着。”
“听说了。眼下不是常见许多游走的大夫么，他们那些手段，可不就学得明大夫。”
“挺好。真挺好。”
二人是千杯不醉，眼下却有了醉意，不敢作践大好的生活，趁着清醒各回各家了。
“异端邪说。”
雾山难得热闹，当世的名医都来了，九十高龄的张华为首，组织大家讨论一本后起之秀的毕生心血，《人体构造论》。
“简直是胡说八道。”
“其研究更是惨无人道。”
……
“好了，都安静。”张华缓声说道，“不可否认，其中部分内容，确实骇人听闻。但是，且不说认知是否正确，至少，用他的方法，确实救治了不少人，医案做不了假。在做的都是各家高手，对其中患者也会有自己的救治手段。但我们也要承认，用他的说法，说得通，用他的法子，也救了人。”
“张老。是，我们不否认，可是他一些说法，简直闻所未闻。况且他的研究到底也没个确切，医案里有痊愈的，也有死亡的。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他的说法有些道理，可是我们怎么继续研究下去？他的研究已经到了瓶颈，他的研究本身又如此血腥，再进一步，那是要那人做实验的啊！”
众人点头，然后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最后还是张华作了决定，“那就老夫独断了。正好今日大家都在，我们便对这本书进行删改，好的东西要流传出去，至于不能公开的，你我知道，便就罢了。”
众人思虑一番，同意了。
张华是不参与修改的，他回到道观，明一玄在那里久等了，“多谢恩师成全。”
“免了。原稿你自己留着传世吧。他们删减过后的版本，不会如你意的。”
“一玄拜别恩师。”
“喂，你们听说了吗？那些唐家村人原来呆的地方，闹鬼。”
“什么？还有这说法？”
“那可不，不然一村人在山里呆的好好的，怎么会全村搬出来。”
“且，以为你要说啥呢？如今大分地，举村搬迁的还少了不成？丁家村听过不，万山圈子里的破山村，他们不出来，谁知道那山里还有人住着。”
“不一样。我听说了，唐家村有户人家没搬出来。那户人有个落难书生，在群山县都小有名气呢？”
“真要像你说的，唐家村人还不把人当个宝，会把人落下？”
“就是那书生成了鬼。听说他落难过后，双脚残废，面目狰狞，满头白发，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全好了，而且返老返童，又变成了白面小生。你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变鬼了啊？”
“不对。因为他吸取了自己妻儿的灵魂，这才重获新生。”
“不是说他变鬼了吗？”
“是啊。他用妻子和刚诞生孩子的灵魂复活，老天都看不下去，降下天雷，他又死了。可是没死透，然后变成了鬼。”
“没死透就还是人啊。”
“是鬼。他闹得唐家村整日人心惶惶，要派人守着。”
“这怎么能守着，应该找人灭鬼啊！”
“天雷都没杀死，找人有用？何况这鬼并未害人，如果他们找了人来，反而惹恼了对方，那就不好了。”
“光听你说怎么行，我去找唐家村的打听一下。”
二人正讨论着，一个女孩儿来到他们身后，“叔叔，你们是在讨论小乙爷爷吗？”
“小乙爷爷？”二人不解。
“是啊，小乙爷爷。不过小乙爷爷可不是鬼，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
“是啊，可怜人。爸爸妈妈就是给我这么说的，我的名字，还是小乙爷爷给取的。小乙爷爷，一生都很苦，但他是个好人。”
二人本就是从唐家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一个乐子，眼下怎好继续向小孩子说鬼神之事。
只是这些不知事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小乙几乎要被村民连人带房子一起烧掉，在光嫂的求情下，也是他讲学结下的恩情，众人最终只是将他监管起来，并且保守了秘密。
后面村民甚至放下了戒备，可是并未持续多久，大雪飘起来的时候，钱小乙就彻彻底底死了，他倒在桃梅树下，那一年梅花未开，雪花埋葬了他。
后面某天听见一声巨响，有人因为好奇，总算发现了钱小乙。
并不是一个返老还童的妖怪，他又变成了那个骨瘦形销的老人，脸上的伤疤也可以辨认，当初似乎消失，只是众人已经近一年没有看见他，而他终日躺着，肤色苍白，远远看去便像个白面小生。
不过重新站起来是真实的，众人尚且可以接受。至于是否吃喝，那已经坍塌的房屋难以探究。
说到底不过一段诡异的回光返照罢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唐家村是如此定义的。
钱小乙大抵的确已经死了。
唐铭临产那天，昏迷了十个月的他终于苏醒，然后得知噩耗，整个人已经成为行尸走肉，送走光嫂后，他昏昏迷迷地开始做梦。
记忆开始复苏，可是过眼即忘，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抓住。
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只看见漫天雪花，然后在寒冷的侵蚀中，他不仅没有寻回记忆，他所拥有的记忆也丢失了。
他生命中最后的声音，是一阵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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