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灾祸（一）
阿祭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的，直至耳旁再也没有了那群女人们的任何声音。
而她就像是一具完全魂不附体的行尸走肉般，也不知漫无目的地在四周逛了多久。因为整个脑袋里回荡的全都是刚才听来的话，简直句句诛心。
真可恶啊！
怎么可以这样…
如果不是她有幸听到了，那最后自己和少女的下场会是如何？
阿祭愤然抬起头。
只见那落日余晖中拔地而起的树林枝头上，是一片归鸦阵阵，倦鸟回巢。
家。
这个字几乎包含了曾经所有与哥哥在这里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可是如今却…
早已没了亲人存在的村子于她而言…其实压根就什么也不是了吧。
经过此事的阿祭已然彻底想开。与其让这里最后存在的那点美好被村民们彻底摧毁，倒不如带着与哥哥的回忆早点远走高飞吧，无论身处何地……
她都要与那少女，一起活下去。
心中有了决意的女孩重新站起身来，但就在她准备同样回家去收拾行囊的时候，有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唤住了她。
“喂！”
夕阳下，那里站着一个被抓地满脸开花的小男孩。只见他横眉怒目的瞪着对面的女孩，带着一副极不甘心的神色甚是不解地问道：“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维护那个妖怪啊？你就不怕…她吃了你嘛！”
一听这话的阿祭顿时皱紧眉，新仇加旧恨的不爽眼神朝对方就狠瞪过去。
男孩被这股熟悉的危险感怵的连退好几步，就在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样以疯子模式冲上来的时候，却在下一秒只听到了句异常平静的反驳声。
“你懂什么，她才不是妖怪呢。”
而这种听在耳朵里基本没什么说服力的辩解却让男孩根本无法服气，“你怎么就肯定她不是妖怪？我听人说只有妖怪才长着那样的眼睛。”
“弥萢法师已经说过了，那位小姐并不是妖怪。”对于这种几乎被村里人都已经说烂的理由，阿祭显然没了耐心。
看着转身就走的女孩，着急的男孩立马就大声喊道：“我听母亲说，有的妖怪可会蛊惑人了。尤其是长得漂亮的，说不定弥萢法师就被骗了呢。”
此话一落地，前面女孩果然停住了。男孩顿时眉色一喜，见发展有戏，整个人便得意扬扬起来。于是双手环胸，忘乎所以的说出一个秘密，“你还不知道吧。弥萢法师特别喜欢漂亮的女人，两年前他就在这个村子里给好几个成年的女孩子都表白了呢。其中就有我姐姐……”
一脸懵懂的阿祭：？？？
“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女妖怪给蛊惑了。阿祭我劝你早点看清楚，还是不要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了。”
男孩的苦口婆心看在女孩眼里却觉十分可笑。这个自哥哥死后一度骂了她两年扫把星的混蛋，此刻为什么要突然装起好心？只不过是因为……现在有了更加讨厌的东西吧。
“我记得…在那位小姐还没有来到村子之时，你好像还骂我…去死吧。对吗。”
面对阿祭微笑着说出来的平静话语，男孩神色一窘，眼中却并未有半丝的愧疚之意。
“……那…那那……那不一样嘛！”他口吃半天，也算勉强挤出个理由来。“我虽然讨厌你，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人类。但妖怪…那可是会吃人的啊…”
闻言，阿祭更是不快，全然失去耐心的反口质问道：“那她吃人了吗？”
男孩瞬间被堵的哑口无言，“这……”
阿祭继续道：“村里应该是连一只鸡都没少吧。”
“……”
男孩脸色瞬间气到胀红。因为阿祭这句更加令人无可辩驳的话还有…是来自那张稚嫩小脸上的充满洋洋自得起的笑容。
他很不服气，于是便开始自记忆里努力搜寻所有关于少女企图狰狞可怖的画面。然而最后还是大失所望的结果，简直逼得人恨不能就此扯出一个大瞎话来。
可是他知道就算再怎么胡说八道，女孩也不会相信。所以明显感到自己再无计可施的男孩干脆胡搅蛮缠起来，“那又怎样，现在没有能代表什么？难道真的要等妖怪吃人了，你才肯相信吗。”
姐弟两个几乎完全相同的话语简直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阿祭那一直拼命忍耐于浅薄理智下的情绪在瞬间暴走。
“她才不会吃人！你们这群混蛋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两年的自立生活早已将女孩磨炼出比其孩童更加早熟的性格，甚至还有一种被常年隐匿在角落里的……不见天日的黑暗。
为什么都要如此咄咄逼人呢…
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可以胡言乱语，甚至用自己那毫无可信度的凭空猜测去判定一个人…到底是该去死还是去活？
用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评判就要去让一个同样脆弱的少女为她们抵挡自己的贪生怕死？
如此自私可恶的她们……根本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真想……真想让她们都去死啊…
愤恨到极点的阿祭觉得自己此刻好似掉进了无底深渊。而另一边竟首次被女孩大口辱骂了的男孩也明显受不住了，深觉面子难堪的怒火几乎令他再也不打算掩藏自己的恶意，嘴巴甚是恶毒的就大喊出来。
“你这个扫把星！害死了自己亲人不说，现在还要来害全村人。”
阿祭被狠狠戳到痛脚不由气得浑身发抖。而男孩就喜欢看眼前这个仿佛被一瞬间拔光了身上所有倒刺的女孩陷在苦痛阴影中的样子，因为这让向来总是打架被咬的很惨的自己有种抓住对方软肋的成就感。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妖怪，就快点和她一起滚出村子吧。别来祸害我们。”
女孩不作反应，整个人立在原地不住颤栗，无神的双瞳中几乎充满了迷茫不能自已的挣扎与痛楚。她好似陷入了一个巨大如泥沼般的漩涡，在曾经的经历与现在的反复纠缠中找不到任何可以脱离的出口。
但就在她感觉自己好像逐渐要被这股浓烈的恨意吞没之时，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少女脸庞。然后阿祭便是猛地惊醒过来。
气喘汗流的真实感令她仿佛觉得自己翻了一座山。
阿祭缓了缓神，随后抬眼瞧向对面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不过却再未像之前那般失控地去做一些无用的争辩，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声音极其平淡的说了一句：“我们会离开村子的。”
男孩很是惊讶地望着对方最终漠然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整个人不由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时候的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上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阿祭大步狂奔在清冷月光下的匆匆脚步声以及那……在骤然刮来的一阵冷风中竟宛同魔鬼凭空降世般的…恐怖马蹄声。
“踢踏踢踏！”
“踢踏踢踏！”
这是一群马匹不断重叠交响在一起的奔跑声。并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阿祭毛骨悚然的听到了某种夹杂于其中的类似于男人的…狂笑声…
……居然这么快！？
强烈的不详感令她瞬间胆战心惊，也就在马蹄渐渐逼近之际，阿祭借着掩人的夜色连忙纵身跳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随后头顶便是一阵格外嚣张的杀气飞速掠过，伴随着草叶被凌厉冲击地断裂声，阿祭整个人紧张不已地躲藏在暗中。直到那群嘈杂的人马渐行渐远，她才十分惊惧地从草丛中滚落出来。
“强盗已经来了…那么说……”
猛然意识到什么而大惊失色地女孩不禁扭头就朝家的方向继续狂奔。
等很快踉踉跄跄地赶到之时，映入眼帘的则是房子前那几乎被凌乱马蹄而践踏到面目全非的土地，以及还有门框上留下来的几道触目惊心的利器划痕。
阿祭面无人色地走过去，视线在周围惊惶地扫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少女的身影。
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她……还活着吗。
阿祭微微松了口气，但又很快紧绷起来。
因为少女很可能是被强盗给捉走了，而她……一定要去救她才行！
阿祭在凌乱的房间里翻找了几遍，就在慌张的以为哥哥曾经的弓箭已经被强盗给顺走时，她最后终于在一处旮旯里面宽心地找了出来。
这是亲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所以阿祭异常珍惜。
她将箭筒背在肩上，然后手指轻轻擦拭掉长弓上的落尘。
曾经阿祭以为自己也只是一个依靠在哥哥背后的无能小鬼而已。可现在…她也有了自己想要拼命去守护的东西。
那个……来自大陆的少女。
那个会与她一起吃稀饭，一起拔野菜，一起晒太阳，甚至还一起看星星的少女……
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对方都保持着一脸冷漠，但阿祭却知道…她会在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因为坐姿而不满皱眉，也会在仰望天空的时候露出短暂的柔和神色。虽然她们之间语言不通，但少女在对待生活细节时的那种只属于人类独有的感情…并不是假的。
所以像这样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根本就不会是村民们口中胡言乱语的妖怪。更何况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阿祭已然将少女视为了继哥哥之后的第二个重要亲人。
她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她想保护对方，即使自己还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孩童……
“哥哥…请保佑我们…”
阿祭用力攥紧弓箭，然后转身凝视着月色下的远方。无比坚强的眼神中带着毫不迟疑的决断，然后…她大步奔向了那片即将被强盗袭击的危险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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