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死（二）
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当沉鱼挣扎着从沉重的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映入模糊视野里的便是那天空上突然无比刺眼起的明亮。
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待感觉自己开始对周围环境慢慢习惯之后，才再次睁开已然明晰的双眸，迷茫地打量四处。
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显然被摔得有些不知春秋。
她转了转眼珠，视线从蔚蓝天空里那正随风逐流地软绵白云到周遭一片原生态的清新绿意。直至画面最后停留在身侧那座打落下一片暗影来的高耸崖壁之时，所有记忆突然就如洪流般席卷而来。
对了！这是……
沉鱼不可置信地坐起身，整张错愕的脸就在仔细检查完自己那竟是还属于活人的身体温度时而渐渐变得茫然不已。
她…没死……
静静感受着来自胸膛内那颗正在像往常一样跳动的健康心脏，依旧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沉鱼简直一脸不可思议。
……难道是梦？
她动了动四肢，本想确定一下的举动就在下一秒不知碰到了哪个部位时而忽然变得面色煞白。
“……呼！”
原来…真的没死啊。
沉鱼冷汗涔涔，不禁咬牙强忍着从身体伤势处传来的那股无比刺激的强烈剧痛。
看来是捡回了一条命呢…
她扯了下嘴角，目光随之朝四周环境打量。可谁知就在刚转头的下一秒，一个趴倒在草地上，并且距离沉鱼还很近的身影，赫然熟悉地就那么撞进了她一双毫无戒备的清晰明眸里。
“……”
“嚯！”
…怎么是他！？
沉鱼大惊。
在瞬间认出眼前人的同时，身体几乎下意识便做出了与对方迅速保持开距离的警惕。
……这到底…
什么情况……？
她无比震惊地瞪着对面，尤其是在注意到强盗那浑身上下竟然比自己看上去还要更加惨不忍睹的状态时……
死了吗？
因为男人整张脸都埋入土里，所以沉鱼只能看到那片凌乱铺散在他背上的披肩长发，以及一身血与土的狼狈下那双各自扭向不可思议方位的断腿……
沉鱼触目惊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本来被对方开始吓到惊心动魄的整个人，此刻心中却只剩下了一片茫然若迷的情绪。
所以说……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连他也摔下来了？
沉鱼皱眉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尸体”，接着就在渐渐想到什么的时候，她抬头望向自己昨晚掉下来的方向。
难道说…
是那个时候吗……？
回忆起之前双手抓住的一瞬间触感，因为当时情形混乱，根本就没来得及细想的沉鱼如今再琢磨起来…倒还真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原来…
那并非是错觉。
她无语地记起自己昨夜的盲目，没想到竟然会将对方给错认成一棵树，甚至…还是一棵不太结实地被她连根拔起的树……
沉鱼也真是醉了，不过谁能想到“挂住”她头发的会是这个男人。他的行为才应该是最奇怪的吧。所以是想干什么？救她吗？
沉鱼觉得不无可能，只是推动强盗这么去做的背后目的显然与正常人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他应该是在不甘心就这么放走即将到嘴的猎物吧。
不过头发险些被拔光的阴影还是让沉鱼禁不住觉得，对方其实只是想要伺机报复她先前的那一脚之仇？
嘁…
总之无论原因到底是什么都并不重要，反正他们两人的关系注定只会是敌人而已。对于这个造成她目前一切苦难来源的罪魁祸首，沉鱼没有丁点想要了解的兴趣。
所以，倘若他真的就此被摔死了，那或许倒是一件好事。
可然而遗憾的是……
当沉鱼在下一秒看到对方那只竟忽然有了细微反应的手指时，她整个人惊诧的瞬间，不由连忙就倒退出了数十步。
然后警惕地扒着一棵树干直到确定自己完全不会被发现以后，这才稍微放松地探出半个脑袋，继续观察对面的动静。
看着那个从一开始小幅度挣扎着到逐渐彻底清醒过来的男人…
沉鱼原本还无比庆幸的内心简直眨眼间就变得糟糕透顶。
居然还活着……
没想到一个作恶多端的强盗，运气会好到如此地步。
沉鱼有些失望，不过在接下来看着那个男人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痛快的时候，她刚刚提起来的心，转瞬间又彻底落了下来。
看来运气这次难得是站在了她这一边啊。
因为比起自己只折了一条胳膊，还有轻微骨裂的右脚而言，强盗那双令他将再也不占据任何优势的断腿才是更大的不幸吧。
明明都是从同样的高度掉下来，但最后摔成重伤残废的却只有他一个。或许……这种结果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恶人有恶报吧。
沉鱼背抵住树干无声地笑了。
呼…
还真是一场大起大落的遭遇啊。
从一开始本以为会铁定死透的结局到如今意外留下性命的走运，以及……她之后可能再也用不着害怕的形势反转。
沉鱼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可以分分钟吊打回对方了啊，而且还是在那种动手之后又能够全身而退的。
不过面对眼下如此大好的报复时机，在只除了用大脑过足那几遍瘾之后，她却竟是没有一丁点想要行动的念头。
虽然秃头之痛的怨气依旧十分强烈，但…这些却远都没有沉鱼目前只想要摆脱那人来的更加重要。
因为先前是迫不得已，而此时…却是大好时机，所以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再去与对方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想到此，沉鱼最后扭头睨那男人一眼，然后带着不复昨日之夜的轻松心情，头也不回地便朝着一个与对方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一切进行地十分顺利，她基本再也无需惊惶那会被追上来的可能。
就在经历了这场艰难的劫后余生之后，沉鱼欣然发现所有事情都似乎正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不，或许说应该是还除了那一件……
她蓦地停下脚步，整个人十分头疼地瞅着四周。
许是因为先前注意力全被强盗影响的缘故，以至于沉鱼竟是一直都没能将眼前的环境给放在心上。
这该死的犹如迷宫一般深山老林…
如果可以，她真的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沉鱼靠着树干紧张地僵在原地。大概是因为曾一人被怪物追杀时留下了太多不可磨灭的阴影吧，所以才会导致她如今对这种环境产生了不由自主地抵触心理。
应该没有那么巧吧。总不能每次都遇上……
虽是这样安慰自己，但沉鱼的手却已经下意识在摸向胸口的位置，仿佛如此触摸着符纸便会给她带来一些勇气似的。
可然而一切有所准备的警惕，就在周遭当真发生意外之时，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
因为这一次简直…
太快了！
沉鱼甚至都还未分辨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就直接被那东西给狠狠撞了个五体投地。
等伤上加伤的整个人好不容易吃痛地爬起来时，就见那被反弹回的罪魁祸首，竟是比她还要严重的晕倒在一片青草地上…
“……”
所以这是……虚惊一场吗。
沉鱼远远盯着那个几乎快要胖成球一样的毛绒生物。居然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袭击她，这妖怪…怕不是一个憨憨吧。
而且…长得也与上回那只天差地别。
是猴子吗？
沉鱼不敢贸然靠近。虽然目前这东西从外表上看起来很像是动物，但想起这个世界中不同寻常的一切可能性，她还是选择压下了心中好奇，赶忙抽身撤离开了这片区域。
只是在基本没有任何辨识度的相同景色里，沉路痴鱼坡脚跑了没多久之后，便开始气喘吁吁地撑不住了。
没办法。毕竟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本来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沉鱼疲惫地倚靠上一棵树干休息，她自觉这次已没有了妖口逃生的力气，所以整个人只能强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过就在她那一直宛若惊弓之鸟的漫长警惕中，格外安静的四周竟是再也没有传来过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异常。
感觉与之前有些不同，这一回…似乎没有胡搅蛮缠了。
沉鱼扭头朝身后仍旧心有余悸地张望。
刚才那东西看来已经完全脱离视野范围内了，所以她这是再次侥幸的逃过一劫吗，又或许…可能真的只是动物吧。
沉鱼身体稍稍放松地瘫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可能是因为上次印象实在太过令人深刻了，所以她总觉得自己一疏忽便会从某个方向突然出其不意地冲出一只东西来。
这种感觉简直是太难受了，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而且就算这次能够一直幸运的躲过妖怪去，但若是迟迟走不出这片林子的话，恐怕早晚也……还是会饿死掉的吧。
沉鱼脸色苍白地闭上双眼。
不过与上回差点被妖怪撕碎的死法比起来……或许这样，也不赖。只唯一令她有些遗憾的是……那个女孩……
一个在崭新的世界中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决定去重新接受的人。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便要分别了吗。
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获得安全？一夜找不到自己又会不会难过？说起来……因为她们之间一直语言不通，所以沉鱼到现在也都未曾知晓对方的名字。
这么想来…遗憾简直又增加了不少啊。
不过这种东西，看上去就和她前世死亡后的那些浅薄感觉应该也是一样无关紧要的才对。虽然它能给自己当时带来足够的欢喜，但却是根本拯救不了她整个消沉无趣的人生……
一句话概括就是：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挽留住沉鱼那一颗随时准备去安然赴死的心。
所以这次理应也该如此的。
但是…
沉鱼缓缓睁开眼，神色间似有些无奈地盯着对面的树林。
这次有些意外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再获得平静。
那是一种很麻烦且痛苦的感觉，但即使这样，沉鱼也还是根本无法割舍掉。
也不知从前那女人是如何办到的，可能是她的心肠始终都比不上对方的狠吧，亦或许……正是因为曾深刻体会过被抛弃的感受，所以当沉鱼在女孩身上突然发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时，才会更加的难以痛下决断。
她不能抛下她啊……
如果说在第一次的死亡前沉鱼根本就没有选择去完成遗憾的机会，那在这眼下等待死亡的完全不同境遇里，她想，自己应是已可以再来得及去改变的吧。
所以……
她就休息一会儿。
等身体缓缓之后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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