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160章

玄都扭头出了门。

        这里没什么人，但是等走到伦敦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的时候，路上的人时不时就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在大雨天里不撑伞，一脸麻木的女人。

        “小姐，你需要帮助么？”

        有人对她伸出了手，但是玄都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径直调转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前走。

        踏过深夜伦敦五光十色的街头，踏过人群，踏过贫民区，踏过蜘蛛尾巷的街道，踏过污水巷口。

        拖着一身泥泞站在了斯内普家门口，抬手敲门。

        屋里面清清冷冷的，没有人在。

        玄都也不恼收了手，就站在屋檐下，还有心情去打量自己的衣袍。

        满身泥水，脏污不堪，玄都挥了挥魔杖，给自己施展了清理咒，然后又是一个变形咒，把魔杖变成了一把透明的伞。

        这会天已经擦黑了。

        巷子里面响起微弱的钟声，那属于河对岸另外一片光鲜亮丽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玄都仰着头，看这从天上落下的雨滴，这一季的雨下的跟雾一样缠绵又冰冷啊。

        然后低下头，背对那扇禁闭的门，微微靠着，看着来路。

        对岸的钟声还在慢慢的敲，一个小时一下。

        十二点，凌晨一点，雨停了，二点，三点，四点，五点，六点，七点……

        就在玄都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玄都立刻站直了躯体。

        脸上也扬起了一些浅薄的笑意，迈开已经彻底僵掉的腿就要走过去。

        斯内普也看到了她，在极为短暂的惊讶和畏惧之中站在了原地，左手无意识的捏上右手的小臂。

        然后又在对方摇摇晃晃的脚步中，顾不得其他的上前。

        玄都踩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脚底没能踩稳，整个身体向下摔下，但是神经的反应速度却很慢，像是不知道抢救自己一样，呆呆的等着脸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斯内普连忙跃了过去，堪堪在对方触及地面之前接住了她。

        玄都一愣，像是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落到地面上一样，呆呆的抬起头来，看着斯内普。

        对方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脸惨白的神色。

        可是玄都却无暇细看，拉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西弗，早上好啊。”

        斯内普抿着嘴唇，把她拉的站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语气有一些些不易发觉的慌张。他上下打量了玄都一圈。

        头发很乱，衣服还是昨天那套。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玄都两天穿同一套衣服。

        “你……为什么没有换衣服，玄都？我记得你最讨厌衣服上有昨天的味道了。”

        “我？”玄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换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忘记回去换衣服了，西弗，以后不会了。”

        说着就去牵斯内普的手。

        斯内普下意识的就把手收到了背后。

        玄都一愣神，笑容一点一点浅了下去。

        她想起来，他们分别的时候，斯内普选择了留下来，跟卢修斯谈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现在又躲开她的手。

        斯内普立刻反应过来，然后很快的，用左手捏住了对方柔软的手掌。

        可是玄都却呆呆的盯着他收回去，按耐在身侧的右手。

        “怎么了？”斯内普有些粗暴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难道你不想告诉我，你这么早过来找我的理由么？”

        于是玄都看向斯内普，眼神里面空荡荡的:“我是来邀请你去古斯老宅的，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很孤单。”

        “那就去吧。”斯内普压根没有仔细去想，拉着她就打算往古斯家走。

        “可是，西弗，我想先看看你的手臂。”玄都笑的有些勉强。

        “怎么，你在怀疑……你在怀疑什么？”斯内普高声道，他在试图掩藏自己颤抖的心，和无助的恐慌。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臂，准确是小臂内侧，右手的。”玄都还是那么笑着声音却很低，像是有气无力一样:“我就看一眼可以么？”

        绝望压在她的心上，无法开解，只有确定斯内普还属于她，不属于食死徒，才能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这是求救。

        斯内普看懂了她眼神里面残留的最后一点光彩。

        他被某种不能言说的恐惧摄住心神，以至于完全无法反抗。

        玄都蹲了下来，一点一点卷起了他的袖子，这就像是一场凌迟，对两个人来说都是。

        然后玄都看到了那个鲜活的，黑峻峻的标记。

        绝望缠绕着彭拜的爱意，有始无终。

        那是一个吐着蛇头的骷髅。

        邪恶，丑陋，令人恐惧。

        玄都的手顿了一下，温度一点一点从她的肢体里面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些冰冷又毫无意义的东西在身体里面。

        她爱的人，她想许下海誓山盟的人，成了她的仇敌。

        纹身刺在斯内普手臂上，也刺在她的眼里心上。

        多难过啊。

        玄都闭了闭眼，在睁开看了看上面还鼓着的边沿，那是刚刚刺上去以后，皮肤还没来得及回复留下来的，而这个花纹的沿边都是红肿的。

        玄都犹豫着，蹲在地上，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衣摆再次染上污泥，低着头，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那个花纹上。

        “这个纹身……伏地魔给你印上去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被威胁的时候，他没有觉得痛苦。伏地魔狂笑着，羞辱他的爱意的时候，他没有觉得痛苦。印下标签的时候自然也不觉得有多痛苦。

        以至于斯内普会觉得，或许这才是他的目标。

        可是玄都用这么柔软的声音问候他的疼痛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痛苦，一种无能为力，铺天盖地的痛苦。

        眼泪在夺眶而出的时候，又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玄都叹了口气:“西弗，你怎么就不知道用一点魔咒来消肿止痛呢。”

        说着，玄都就抽出了魔杖，连续给斯内普念了几个愈合咒，可惜都没什么用。

        玄都收回了手，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个标记上——代表伏地魔走狗的标记。

        杀死罗伯特的买的疯女人手臂上有一摸一样的。

        “没关系，我做不到，总有人可以做到的，西弗。”玄都笑了笑，抬头看着斯内普，温柔，又满是绝望:“我们去找邓布利多，好不好。”

        斯内普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告诉玄都，他不是主动要加入食死徒的，那并不是他的目的。他想告诉玄都，他见到那个叫安琪的孩子了，长得很像奥伯，非常可爱。他想告诉玄都，他成了那个孩子的教父，所以无论如何他会去保护她，为了玄都。他想玄都，那个孩子非常乖巧，或许在过不久，如果玄都可以保证不冲去食死徒窝里，他就把安琪带出来给她看看。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是最后只化成了一个干巴巴的“不”字。

        玄都看着斯内普，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彻底潜伏下去。

        斯内普加入了食死徒，这件事是他自己选择的。

        这个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了眼前。

        但是玄都不肯死心。

        她还想邀请斯内普跟她一起去古斯家的老宅坐一会呢，那个变得死寂又冷清的地方，需要一点鲜活的人气才好，怎么可以让没有人性的食死徒进去呢？

        可是斯内普是食死徒，这件事可能就发生在她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又或者她见到罗伯特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昨天晚上，天黑以后。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手在颤抖，她在害怕，如果她一松手，就连斯内普，都要彻底离开她了。

        咽了口口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控制到手背青筋爆起，却也不敢向指尖在施加半分力气。

        那双刺上了纹路的右手，不能再有伤口了。

        玄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要它不要显得那么绝望又空洞，她想要像以往那样灿烂的笑出来，她想要斯内普开心一点，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低头，掩饰了下自己的神色。

        “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西弗？你告诉我，我能处理的。”玄都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哽咽。

        “不……我没有被威胁，玄都，没有人威胁我……我是自愿的。”斯内普听到他自己这么回答，也听到自己的内心给出了另外一份答案。

        是的，是被威胁了，可是斯内普没法开这个口。

        他不能让玄都去处理这件事。

        “算我求你了，西弗，回头好不好。”玄都捏着他手臂的手青筋爆起，可是斯内普却感受不到任何力道。

        她在自耗，无论是力量，还是痛苦，都被那张完美的脸掩盖下去，只留下一个温和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玄都。

        “你不喜欢凤凰社，是不是？我知道，那里大部分是格兰芬多，你一个斯莱特林在那里肯定不舒服，而且邓布利多还……”

        还在你的问题上偏帮过格兰芬多扣分四人组，听说詹姆已经加入了凤凰社，斯内普肯定不愿意见到他的。

        玄都踉跄的笑了笑。

        “没关系，没关系的，还有别的办法。”

        “我们可以离开英国，换个地方去生活，你觉得z国怎么样？如果不适应的话我们就找一个欧洲的小镇。”

        “我有不少积蓄，我们可以买一个庄园，把魔杖藏起来，跟普通人一样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放弃魔法，我们就移民，去其他的魔法部注册，甚至工作。德国，法国，哪里都可以。”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几乎是她目前为止一大半的人生，比起遥远的岐山，这里更像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她可以放弃仇恨，可以假装没有认识过古斯一家，可以假装不知道斯内普加入了食死徒。可以放弃到目前为止，大半的人生，可以接受一切从头开始，可以……

        只要斯内普回头。

        “够了！”斯内普粗暴的打断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这是我的事业，玄都，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为此放弃我。

        但是后面的话在看到对方死寂一样的眼神以后被咽了下去。

        “我想跟你在一起啊，西弗。”

        她想按着罗伯特告诉他的，好好的活着，可是环顾四周，却形单影只。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斯内普，能陪她一起。

        分院帽错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勇敢的格兰芬多，她只是一个懦夫，一个只会躲避的懦夫。

        以前，藏在母亲的羽翼下，后来被凯特兄妹伤害，又给自己找到了奥利凡德当遮风避雨的打伞，接着是古斯爷孙。

        现在，她的伞垮了，于是她就只能来哀求她的爱人。

        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是谁又能保她这一生安稳呢。

        多可悲啊。

        斯内普嘴唇动了动，央求别人的放弃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即便把那些哀求的话说出口来又怎么样，即便玄都同意又怎么样。

        光是听到他成为食死徒就这么绝望，后面要怎么继续呢？

        眼前的这一幕他早有预料，玄都知道他是食死徒以后，一定不会在跟他来往，而这些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痛苦。

        比起失去她这件事来说，玄都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跟他说我想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更痛苦。

        “我……我不能……”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就是好，可是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才成为他教女的安琪，他不能后退。

        如果后退，玄都总有一天会知道，然后她就会更加绝望。

        他不能承受那样的场景。

        比起短暂的失去，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玄都的憎恨和痛苦。

        “你不能……”玄都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让他难过的词句，撑着膝盖，站起来，脊梁笔直，面无表情。

        太阳升起了，可是却不能驱散她感受到的寒冷。

        “我知道了，西弗。”玄都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迈着腿，笔直的撞开他离开这里：“再见了，西弗。”

        斯内普回头，看着她慢慢离去的背影，玄都在等他追上去，等他同意离开这里的建议。

        可是直到她彻底走出蜘蛛尾巷，背后投来视线的黑色小蛇，都没有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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