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因果

我与裴绍进宫告了一声平安，群臣对他唯一的担忧便是子嗣问题，有几个臣子劝谏着要裴绍多纳几名妾室，被裴绍以身体不适为缘由推拒了。言下之意已很明显，今日进宫除了报一声平安外，还要去太后宫殿把那小孩领回来。

        太后的身体已然没有之前硬朗，经过失去一个孙儿的打击，又听见另一个孙儿病重的消息，直接卧床不起。现下见了裴绍完好地站在她身边，她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裴绍安慰着她道：“以后都不会犯病了，那道长说已将我根治好了。”我看着裴绍，一时心中百般滋味。太后颤抖着手指了指床边宫女搀扶着的小孩：“当初还没来得及……”

        我看向那名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懵懂地站在一边。他长得很像裴桓，但眼睛却很像他母亲念珠，眼睛大而圆，多了一分坚毅，少了一分阴鸷。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有些胖乎乎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道：“你是我的娘亲吗？”想起念珠，我的心中有些酸涩，我将他抱在怀中抿嘴哄道：“是的，以后就是你娘亲了。”感受着怀中小小一团的温度，我的心也似被他温暖了起来。

        “皇祖母放心，我与晚晚必定会照顾好他的。”绍君看着我哄着孩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顺势安慰着太后。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念叨叮嘱了几句后神色便有些倦怠了下来，见状我与绍君便退别让她好好休息。

        坐在归家的马车中，我抱着不肯从我身上下来的小孩儿，此时他已抱着我的脖子睡熟了。似是看见我抱着他手酸的样子，绍君从我怀里想要接过他，可惜他搂得太紧，只得作罢。我靠在绍君怀里，也昏昏沉沉地有了倦意。

        回想起刚才在宫中圣上看着我和他说的话，他眉目间似是透着悲伤，看向远方道：“你们俩很像当年的朕与清鸾。”

        清鸾应当是绍君的母亲吧，看来皇帝真的很怀念先皇后。我蹭了蹭绍君的脖颈，“绍君还记得娘亲吗？”

        “记得，在我的回忆里，她很少笑。她身体也不太好，幼时总是我给她端药碗。”他低头亲了亲我的发顶，“后来她还是越病越重，我还记得那天她紧紧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以后莫要负了心上人。”

        我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手那时候已经病得干瘦，我的胳膊都被她捏出了红印，那句话我倒是至今都记得。母亲与父皇本是自幼相爱，奈何还是抵不过这皇室的束缚，她每日都不快乐的原因我那时也猜到一些。”

        “绍君觉得她后悔过吗？”

        “可能是有过吧，她哭的时候会说气话。但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觉得她还是会和父皇在一起。”

        我的手主动扣住了绍君的手，十指相扣的同时，希望我的心意也能传过去。他的手指微微拢了拢，我顺着他的呼吸声陷入了睡梦。

        等我醒来已经睡到了家中的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中的小家伙已经乖巧地坐在一旁，端详着我。我四处没见绍君，就见这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道：“父王说他去书房了。”

        我牵着他的手去寻绍君，屋中还是有些冷，我让侍女多拿点炭火添上。只见书房内绍君似是入定一般，叫了几声都没反应。过了一会绍君才缓缓睁开眼，看着我守在他身旁，他对我说道：“刚才我化作道人去见了父皇。”

        我挑了挑眉，想起当年他似乎对圣上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已经完成了，第二个条件当时未提出。

        “刚才，出现了一点意外。”裴绍轻声咳嗽了一下，“我本想说这第二个条件与皇后有关，没曾想陈皇后也在那，主动提出愿意削发出家。”

        “当年裴桓的第二次政变便是她协助的，这一世裴桓死在了狱中，她依旧是个隐患。”裴绍掏出来怀中的帕子，方方正正地叠好，“为何这一世这般顺利？”

        “顺利都是你努力的成果。”我将热茶沏好，推至他眼前，“只是不知道她们又有什么因果。”

        “只是一段宫中往事的因果罢。”绍君轻叹一口气，喝了一口茶，见我好奇地瞅着他，水汽蒸腾，绍君的眸色都清润了些许，他的嗓音低沉，一段宫中往事便这样娓娓道来。

        陈皇后是在裴绍出生前两年才进宫，那时先皇后刚刚受到失去孩子的打击，圣上迫于压力纳了将军之女陈乔为妃。先皇后与圣上两小无猜，圣上自是将她放在心尖上呵护着，没谁能替代她的位置。可他作为一国之君要考量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皇后身体不好难孕育子嗣，于是不得不听进大臣的谏言纳了妃子。说是纳妃其实圣上也很少宠幸他人，因为先皇后身体娇弱，两次打击直接卧了床。圣上更不敢刺激她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北国提出和亲，圣上为了和平的考虑，也是接受了这一要求。于是北国公主风光大嫁，来到了人数寥寥的后宫。北国公主除了出嫁那天，再也没见过圣上了。圣上每日忙于政务，鲜少来后宫，就算来也是陪着皇后。

        北国公主在家娇纵惯了，每日锁在宫中，自是耐不住，于是想着翻墙出去玩。结果人生地不熟，翻进了陈乔的庭院，陈乔那日正在庭院中赏花，一个不小心直接被翻进墙的北国公主撞到在地。两人就这样相识了，后来两人便逐渐成了宫中不可多得的朋友。

        直到有一日陈乔与北国公主正在御花园中打闹，被刚从皇后殿中出来心中颇为烦闷的圣上瞧见了。圣上并未多说她们什么，只是当晚翻了北国公主的牌子。没多久陈乔便听见北国公主怀孕的消息，又过了十个月，就传来北国公主难产而亡的风声。

        “陈皇后主动向父皇提出要收养北国公主的孩子，我想可能是是遵朋友之托的因果吧。”裴绍喝了好几口茶。我也听得呆了呆，他拍了拍我的脸道，“好了，放心罢。陈皇后现已经出家做了道姑，不会再发生前几世那样的情况了。”

        “嗯。”我其实想到了我自己，我已不能生育，日后裴绍也会有这样的压力吗？

        “你想什么呢？”裴绍眉眼弯弯道，“我们不是已经有了那小孩吗？他的命数里是要继任的，这我可更改不得。”

        就这样，我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日子，绍君不知为何对梅情有独钟，总是出去看那梅树。我将衣裳披到他肩上道：“外面天寒，你休要冻着了。”

        后来梅花谢了，桃花开了。他倒是守了约，只是神思总飘摇到天外去。我就当他是处理政务忙坏了，也懒得与他计较了。毕竟我也眼看着他的身体愈来愈糟糕了，我只希望他能多陪我些岁月。

        这些时日裴绍教我看明白朝中势力，还给我讲了国家的政事规划。裴桓的孩子我们给他更名为祯，在这个春季，太后病逝。这个时候圣上的身体也不比以前了，似是察觉到了一般，他提前对裴绍嘱咐了很多事。圣上终是没有撑过这个冬天，皇帝驾崩的消息在暮冬的一个早晨传了出来。

        裴绍即位，突然之间我成了皇后。

        裴绍的病情虽然控制了些许，但还是一直在咳嗽。他在我面前尽量都咳得很少，有时候我前脚刚走，他就压抑不住轻轻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有泪。于是我每次来找他前，都会带一碗雪梨水。

        他每晚没日没夜的写着诏书，无非都是改革商业，改善民生的事情。民间都传闻新上任的是一位明君。

        我只希望这位君王能多活一段时日。

        岁月如流，一年四季，树叶长了又落，花儿开了又败，都好似轮回获得了新生。我希望绍君也能获得新生，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一日日凋零。

        裴祯眨眼间就已经十四岁了，想当年我接回他的时候，还是一个抱着我不肯松手的小娃娃。现在他在裴绍的教导下，倒是有了几分绍君的假正经模样。

        “十年过得真快啊。”我给正在忙政务的绍君端来了药汤，不知为何近些时日我心中总是有些忧虑，似是有什么时候要发生——我不希望那件事会发生。我看着伏案执笔的绍君，他的眉眼还是那样，让我信任，也让我心安。

        “晚晚，你来看看这个卷宗，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他接过药汤闷头喝了一口，就算喝了那么多年，还是觉得药很苦，于是笑着看着我道，“晚晚，你怀里是不是还有蜜枣没有给我？”

        我接过卷宗，顺手塞了一块糖进他的嘴里，“就知道你要这个。”这些年绍君已经尝试着将一些卷宗交予我处理，刚开始都是些简单的政务，后来遇到一些难缠的也会跟我一起商量。我看了眼卷宗，沉思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晚晚已经很不错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的那双琉璃眼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依然那般通透，瞅得我些许脸红了。

        “可不要这样说，绍君要陪着我。”

        裴绍没有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继续看着政务。自从他做了皇帝后，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解决了很多上代遗留的问题。

        我觉得当皇帝真的很累，不过想到为了民生，这样也算值得的。

        绍君看着又猛烈咳嗽起来，他近日都爱穿墨色的衣袍，这样他以为他咳血我便瞧不见了。我不禁红了眼眶，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坎坷？我对于他的身体衰败无能为力，轮回抽空了他的法力，透支了他的心神。

        他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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