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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京城血雨(上)


  就在同一日,离安山湖千里以北的京城,晌午还是阳光正好,临近正午却是铅云重重,狂风四起,似乎即将变天。

  坤宁宫朱红的大门外,小内侍王承恩正看着紧闭的宫门烦闷难当,而周围随从的言语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

  “哟,还是皇后娘娘的面子大,说不出宫便不出宫了......”

  “可不,信王、庄妃,乃至先皇贵妃的话都不好使了.......”

  “嗨,谁叫人家是六宫之主呢?”

  初次得获宫中“要职”的小内侍抬头看看时辰,已经出了勖勉宫小半个时辰了,信王的大计被耽误,本就已经让他怒意十足,此刻又听到随从在那胡言乱语,更是火上浇油。

  他猛然变得怒不可遏,转头大声喝道:“肃静!”稚嫩的脸庞因为扭曲,而变得有些骇人,恶狠狠的盯着随行的内侍,一时竟无人敢直视,坤宁宫门处又静了下来。

  “随我进去,将皇后请去勖勉宫!”小內官怒火发泄,见众人被自己震住,暗暗消了些气,但语气中的冷硬却是不变,一字一顿道,尤其在“请”字上着重用力。

  跟来的内侍们面面相觑,这怕不是要硬闯坤宁宫,挟持皇后?大家伙或是奉命,或是想趁机沾些功劳,除了本就是信王府中的,谁有这胆子?仿佛脚下生根一般,无人动弹。

  王承恩又是大怒,正待要抬出信王、先皇贵妃压服随从,却陡然感到一阵地面的震动。

  咚咚咚!

  是脚步声!

  宫内本就安静,不一会便有齐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是哪里来的大股人马?他愕然举目望去,只见朱墙下,一队队身着鸳鸯战袄,手持红缨枪,戴着笠帽的军士,迅速将坤宁宫围住,而被一群校尉簇拥的老者,身着红袍內官在缓步向宫门而来。

  “.......尔等是何人?”原本聚在宫门处的内侍们见状,赶忙退到一旁,纷纷跪下行礼,唯有还抱有侥幸的小内侍,面色发白,仍是颤声问道。

  迎面而来的红袍內官微微一顿,随即便有随从内侍在其耳旁轻声禀告几句,老者微微点头脚步不停,只轻轻摆摆手,便又往坤宁宫宫门而去。

  “奴婢魏忠贤,请见皇后娘娘!”红袍老者在宫门处躬身行礼,高声呼喊。

  “请魏公公稍后,小的这便去通传!”里间的内侍不敢怠慢,虽是未开门,但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清晰可闻。

  “尔等怎敢?”如此天壤之别的待遇让王承恩目眦欲裂,方才得意一会会,已经让他自视甚高,但回应他的却是红袍內官动也不动的后脑勺,以及那些军兵校尉的呼喝。

  “四卫营办差,还不跪下!”

  “小的是.....”

  啪!

  “啊!”

  稍有迟疑,便是拳脚相加,还有两个要逃窜者,直接被弓矢射中,发出几声惨叫。

  “我乃信王府中王承恩,你们......”

  啪!

  “什么玩意儿?!”

  王承恩正要继续出口喝问,却被一军士直接用长枪打翻在地,不过是一无品无级的小内侍,还是在王府中当差的,也敢在宫内拿乔,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要不是上官吩咐不要随意闹出人命,只怕便要人头落地了。

  吱吖!

  “魏公公,皇后有请!”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坤宁宫朱红的大门又缓缓开启,里间出来的内侍毕恭毕敬对老者行礼,那红袍太监也是微微点头,随即入内,似乎外间的纷乱似乎没有发生一般。

  .......

  “奴婢魏忠贤,见过皇后娘娘!”方进殿内,红袍太监赶忙跪下身去,向斜倚在软榻上上的皇后行礼。

  “魏公公免礼,”张嫣直起身子,面上带着一丝希冀:“可是有皇上的消息了?”

  “正是,”魏忠贤缓缓起身,又是拱手行礼:“今晨快马入京,陛下的圣驾无碍,仍在山东剿匪,特请娘娘宽心。”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高举,递给皇后。

  “啊!”张嫣轻捂杏口,接过书信看了起来,熟悉的笔触,熟悉的口吻,她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胸膛微微起伏,面上显出喜悦的神色。

  “天子智珠在握,京营战力十足,还请娘娘放宽心,勿要动了胎气。”魏忠贤看着皇后情绪波动,连忙劝道。

  张嫣闻言也是微微点头,深吸几口气,又抿了一口案几上的参汤,缓了片刻方才又问道:“勖勉宫中信王、郑皇贵妃有请,不知?”她迟疑的看向眼前的太监,这些人只怕居心难测。

  “还请娘娘放心,这些事情天子已有吩咐,奴婢去处置便是,”魏忠贤躬身行礼,目光却是阴寒,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方才说道:“京中近日的事情,与太康伯虽是有些相关,但陛下仁善,应当不至有大碍才是......”有些恶事,还得做下人的为圣上提前分忧,免得到时天子难做。

  张嫣微微一滞,目光怔忡,随即郑重点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亲久在京城,沾染颇多,得有个教训才是。”

  “是,还请娘娘好生休息,奴婢会留下些侍卫值守坤宁宫,”魏忠贤暗暗点头,随即便行礼告退。

  ......

  天色暗沉下来,此时的勖勉宫,气氛却是有些浮躁,自打信王擅作主张,自行遣府中内侍去“请”皇后之后,少年便开始沉不住气,神思不属,而盏茶功夫之前,已经开始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端坐两侧的首辅与几位阁臣暗中相视一眼,均是忍不住暗暗摇头,当今皇帝虽说“行为乖张”,有武宗之风,但其沉稳和思虑终究是青年中难得,而眼前的少年,似乎缺了些人君之相?即便是韩爌也暗自忧虑,莫非是压错了?

  “曹化淳,再派人去瞧瞧那坤宁宫中是什么情形?”少年愈发急躁,环顾四周,宫灯未掌,难辨众人神色,于是又开口吩咐道。

  “由检!”一直端坐拨弄手中佛珠的庄妃眉头一蹙,抬眼责怪道:“那是你皇嫂,又有孕在身,岂能再三催促?”

  “.......庄妃娘娘,”信王闻言一滞,面上白一阵红一阵,终是嗫嚅无语。

  “庄妃说的是,”郑氏轻轻抿了一口案几上的参茶,方才又缓声说道:“只是事关大明天下,皇室所有人都得尽自己本分才是,信王也是一心为国罢了。”自打进了这勖勉宫,她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神也远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还是得将事情尽快敲定,免得出什么变故才是。

  “......是,皇贵妃,”庄妃闻言愕然,又瞧了眼松了一口气的信王,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又闭眼拨弄起手中的佛珠来。

  “曹化淳!”似乎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信王再次发声呼喝:“还不快去坤宁宫中瞧瞧?”他目光急切的看向居于殿门处的太监。

  “是,殿下,”曹化淳闻声不敢怠慢,看了看殿中的数位大佬均未反对,也赶忙拱手应是。

  “哟,都在呐,”人未至声先到,一声阴恻恻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引得众人悚然一惊,只见一身红袍的御马监提督缓步入内,又拱拱手,环顾四周道:“奴婢见过皇贵妃、庄妃、信王,几位阁臣有礼了。”

  “魏提督,”几位阁臣也是不敢怠慢,虽不知为何其进来前无人通报,但终究不愿失了礼数,对这内廷数一数二的大珰拿乔,纷纷起身回礼。

  信王茫然无措的看向面色猛然发白的郑氏,又看了眼行止若定的太监,脑中猛然一片空白,不禁出声道:“你....你来此处作甚?”犹如一个盗贼被主人家的下人撞见一般。

  “好叫信王知道,”魏忠贤眼神冰冷,却是未失礼数,拱手道:“天子的消息,今晨传来,却是来给庄妃通报一声,岂料几位都在......”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玩味,但这一消息实在惊人,将殿中众人都震得失语。

  “皇兄......”半晌,信王涩声呢喃,看眼前这大太监沉稳的模样,只怕朱由校却是无碍,那自己怎么办?自己不会被圈禁,或是赐死罢?只瞬间,他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身体止不住发起抖来,连那消息是何都不敢去问。

  “咳咳,”方从哲见众人反应,也不敢怠慢,随即拱手道:“圣喻如何?”众人也似乎如梦方醒,随即便死死地盯着魏忠贤。

  “圣上安好,倒也没有什么嘱咐,只是让宫中朝中各安其位便是,”老太监环视四周,眼神冰冷,停了片刻方才沉声说道。

  “魏忠贤,”郑氏语调尖锐,抬起颤抖的手指:“你莫不是来消遣本宫,十数万流民,还能幸免?还能传出消息?”

  “哦,对了,今早哕鸾宫失火,选侍身死,只怕另有隐情,厂卫已经封了宫禁,正在询问彻查了!”魏忠贤没有理会老妇口中的大逆不道之意,只是将天子的手谕递给首辅查阅,又转而说起晌午的宫禁走水之事,语调阴狠。

  哐!

  首辅看了看手谕,随即郑重点头,传给同僚,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在殿中响起,原本还有些歇斯底里的老妇猛然失神,抬起的手不受控制的垂下,将案几上的茶杯拂落。

  “咳咳,”几位阁臣相视一眼,既然天子无事,那现今监国之事自是不用再提,而且这皇家之事实在凶险,都是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久留,方从哲又是咳嗽一声拱手道:“既然如此,臣等便谨遵上谕,先行告退了。”

  “辛苦几位大人,”魏忠贤也是拱手回礼,朝中的事,待天子亲自处断罢,自己把家看好便成,将宫中这些人料理了就成,宫外天子已有安排。

  “呃,既是无事,本王也回府了,”信王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似乎才回过神来,心虚的看了一眼魏忠贤,又垂下头去,起身告辞,见魏忠贤没有说话,更是不敢久留,低垂着头,疾走几步就要出门。

  “京中不靖,奴婢给殿下安排了侍卫护送。”

  经过大太监时,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传来,信王面色惊恐,身形一顿:“你怎么敢?!”这是要盯着本王吗?

  “结交藩王、豪商、朝野官员,还与那建奴私相授予,呵呵......”老太监身形不动,阴恻恻的声音只有信王一人可闻。

  轰隆!

  七月的雨说来就来,惊雷炸响,电光闪现,将宫殿中身形委顿的少年,愈发映得面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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