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废太子
辽东后金兴京城,这是在建州语中被称为赫图阿拉的小城,在广大的辽东平原上,这座山岗上的小小堡寨原本丝毫不起眼。
但从万历三十一年起,后金汗努尔哈赤开始在这里建城;两年后,又增修外城,现在规制已是内城方圆四里,供大汗亲族居住;外城方圆九里,居住精悍部卒;外城北门外,从大明掳来的铁匠、弓匠等各色工匠分区居住。
不说与高大雄浑的大明京城相比,就是与沈阳、辽阳等大明重镇相较,也是远远不如,但在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即汗位,建国号为金,建元天命,定都在这里,兴京就成为了另一个辽东重镇。
而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战之后,兴京城愈发兴旺了,蒙古人、朝鲜人,大明的商人,随处可见;几经扩建,外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它本意“横岗”来。
九月中,兴京已有凉意逼人,一则消息让全城哗然的消息,从汗宫中传出:大金现太子代善,被捉拿问罪了!
距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将自己当时的长子,前太子褚英,杀死于狱中之后的第五年后,又一位汗国的继承人,眼看就要轰然倒地了!
无数目光,汇聚在了城中央的汗宫。
此时内城汗宫正殿,努尔哈赤面沉似水,已经六十一岁的他发须斑白,长期的征战生涯,让他的脸庞黝黑而又粗犷,方口隆鼻长脸,岁月让他的两颊已经明显下垂。
此刻他阴鸷的双眼中充满了怒火,恶狠狠的盯着瘫跪于脚下的嫡长子代善。
“大汗饶命,大汗饶命,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地上的金国太子,全无一贯睿智、宽厚的嫡长子形象,涕泪横流,用力磕头,宽厚的躯体止不住地颤抖。
殿中另外三大贝勒,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都默默低头,没有人说话,似乎都是被努尔哈赤的怒火震慑,一时间只有咚咚的磕头声,在殿内回响。
此刻地上的代善,除了恐惧之外全是疑惑,为什么父汗会有这么大的怒火:难道是因为上个月在沈阳的无功而返?可那不是已经处罚了吗?
还是因为硕拓、岳托那几个逆子?但这么多年自己马下鞍上,为父汗立下赫赫战功,除了已去大哥褚英外,没有人可以比肩了,父汗不会因为这么小的理由而惩罚我吧?
一想到被杀死在狱中的大哥褚英,代善抖得更加厉害,几乎瘫软在地,只知道不停磕头,血迹都印在了地上,大腿内侧似乎已经湿了,散发出一股骚味。
努尔哈赤厌恶地看了一眼完全委顿的长子,一言不发;长子虐待前妻之子,勾起了他自己儿时不好的回忆,让他怒发冲冠,更加让他怀恨在心的是,自己的大妃富察氏居然和长子有私情?!自己可还没有死呢!
但除此之外,也许还有连努尔哈赤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长子身为太子,为人宽厚,军功卓著,受人拥戴,已经隐隐威胁到他的地位了,虽然已经六十有余了,但是白手起家、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依然野心勃勃,对权力的独占欲仍然无比强烈。
而此刻,大明朝廷君王更易,黄口小儿当家,东林酸子起势,他敏锐地意识到,庞大的大明,在短期内不会再有威胁,甚至可能因为党争,而把那该死的熊廷弼给换掉,为大金扫清南下的障碍。
思绪回转,他紧盯着代善,所以现在正是他整肃内部,清除威胁,处理逆子的绝佳时机。
上上个威胁自己地位,想和他平起平坐的亲弟弟,舒尔哈齐,已经死了;上一个迫不及待,把自己当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子,褚英,也死了;现在,轮到代善了。
但此时的代善似乎没有了威胁?努尔哈赤看着长子那一滩烂泥的委顿样子。
良久,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
努尔哈赤粗粝的嗓音终于响起:“把这个逆子给我押回府去,不许外出。”边说还边厌恶地挥了挥手,门口的侍卫急忙大声应是,把已经委顿的代善驾了出去,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湿痕。
微微闭眼,平息了一下怒火,努尔哈赤又盯着黄台吉,冷声问道:“沈阳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殿中阿敏、莽古尔泰一愣,随即冷冷地看着,好似睡着的黄台吉。
胖大的黄台吉似乎毫无察觉,恭声回道:“回禀父汗,已经把书信给到和熊廷弼有怨的明国御史手中了。”
没有理会阿敏的一声冷哼,他接着说道:“明国朝廷东林当道,少年皇帝即位,据说连书都没有读过,恐怕只能任文官摆布,而熊廷弼与东林一向不和.......”
其他两位贝勒相视一眼,眼中均是闪过不屑,这个老八,就知道阴谋诡计那一套,看那蠢肥如猪的样子,哪有一点女真汉子的英武?
不过他们终究是知晓,那熊蛮子是心头大患,大汗又在当前,没有出声讥讽。
努尔哈赤闻言缓缓点头,冷声道:“就这么办罢。”只要能除去熊廷弼,什么手段不重要,但凡有一丝机会,就可以试试,想起原本唾手可得的辽沈,他暗暗咬牙。
终是年纪大了,方才情绪激动,耗费不少精神,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让三位贝勒退下;殿中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警惕,仍是不发一语,相继行礼后,阔步离开。
大殿中,只有火盆中木头燃烧不时的炸裂声响起,努尔哈赤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出了汗宫正殿,落在最后的四贝勒黄台吉,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那像是蒙古帐篷的汗殿,相较于父兄,他那稍微圆润,而看起来和善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离大金的汗位,自己又近了一步,他确信。
漆黑的夜色掩盖了很多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两次向努尔哈赤告密,揭露大妃私情的小妾,早就已经投靠了他四贝勒。
也没人知道,负责核查大妃与代善之间私隐的重臣,也已是他黄台吉的门下,而被生父代善虐待的岳托,同样早就和他交往密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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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从汗宫传出旨意,废除代善太子之位,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剥夺他对镶红旗的统领之权。
随后的几个月,亲近代善的将领,纷纷被降职调离,镶红旗也改由岳托统领。金国的继承权再次悬而未决,引得其他贝勒虎视眈眈。
不多久,努尔哈赤将大妃富察氏休弃,引得众人侧目,但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儿子,莽古尔泰,为了向父汗表明忠心,竟手刃生母富察氏,但适得其反,金汗大怒,将莽古尔泰召去严厉责骂。
对手的凶残和愚蠢令人瞠目结舌,也让黄台吉暗中欣喜若狂,现在他离汗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四大贝勒中,代善被废;阿敏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已死的舒尔哈齐之子,没有任何希望继承汗位,不会构成任何威胁;而莽古尔泰现在又“自废武功”!
只有他黄台吉了!
但他显然忘记了父汗对于权力的掌控欲望,几日之后,汗宫旨意下发:将原来的辅政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变更为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由阿敏、莽古尔泰、黄太吉、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八贝勒共治。
黄台吉只觉得浑身冰冷,在诏令宣布的时候,他那肥大的身体,甚至止不住在愤怒地颤抖,年纪最小的多尔衮此时才八岁,竟然也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了?!难道就凭他母亲阿巴亥那个贱婢吗?!
新的接班人之战又将大幕开启,而这次,狼窝中的崽子,变成了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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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被废的消息传到沈阳经略府,熊廷弼在写完奏禀京城的文书之后,仍然在沉思,心中仍然是忧大于喜:喜的是代善的被废,会让建奴至少要缓上几个月,才能再次组织对沈阳的进攻了;担忧的事情却更多,新皇的态度,周永春的丁忧,辽东的大旱,越来越多的蒙古流民……
以及东林党的“进攻”,他手中就有一封广宁府王化贞的上书,要求更改自己既定的积极防守方略,换为主动重兵进攻,力争收复萨尔浒、抚顺;现在的情况就能发起反攻了?
还建议“以虏制夷”,简直荒谬,妄言战事!现在这个时候,还妄想利用蒙古部族,去削弱建奴,城外的流民中不知混有多少奸细。
他知道,作为天下边镇第一的辽镇,朝中不管是哪方掌权,都不会放手,而他熊廷弼,作为一个素来与东林不睦的楚党,必然已经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远方将有更多的暗箭,向他隐秘地射来。
天命五年,九月,汗废太子代善,令八贝勒议政。
——《后金史·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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