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色扶梯5
赵觅橙家离小学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低年级的课程对于赵觅橙来说很简单。她经常考双百，是老师重点表扬的对象。赵觅橙从小就知道，上课要专心，听老师的话，取得好成绩，这是正确而顺理成章的事。属于实打实的好学生。这注入了她的基因。学习是一件正确的事，必须要这么做，基于她说不清的理由。
低年级记忆已经模糊了，逐渐清晰起来的事，要从三年级算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赵觅橙当时认识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莫品品。莫品品是从隔壁班转过来的。那个班是临时组建的班级。班风不好，班主任是刚毕业的年轻师范生，经常被调皮捣蛋的男生气哭。于是莫品品的母亲将她转到了赵觅橙所在的班级。
“大家好，我叫莫品品，今年9岁，我朋友很多。欢迎大家找我玩！”
莫品品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局促，她的头发黝黑，像海藻一般垂落肩膀。她笑得明亮而没心没肺。
赵觅橙和其他同学一起看向她，觉得她拥有自己没有的能量。说来奇怪，莫品品在偌大的教室里，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赵觅橙的目光。赵觅橙坐在教室的中心偏前，她的目光好奇而充满善意。莫品品掂量了一下，她的座位是属于好学生专属那一片。和她交朋友没有坏处。
莫品品不自觉露出一种带有略微挑衅的眼神，那是她对待任何让她感兴趣的事物会流露出的表情。她上下微弱却持续地打量着她，陌生的两人之间产生无声的对峙。很快，莫品品对赵觅橙笑了，将敌对转化为盟友，是那种找到同类的笑容，她看穿了赵觅橙假惺惺的外表，内心和她一样叛逆。
她们火速成为了好朋友。莫品品就坐在赵觅橙斜后方，她的同桌是一个非常调皮而聒噪的男生。赵觅橙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有事没事找赵觅橙搭话。一堂自然课结束后，赵觅橙有预感莫品品会找自己说话。
下课铃刚响不久，她果然轻轻拍了拍赵觅橙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赵觅橙。”
“怎么写？”
赵觅橙抽出刚才的自然书翻开包装好的书皮递给她看。
“哦……比我的名字难写多了。”
“你为什么叫莫品品啊，是不是你父母很没品啊？”
旁边那个可恶的同桌插了句话，露出贱兮兮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个女生。
“周胜，你少说话。”
赵觅橙很厌烦地说了一句。扭过头去。
男生吃了瘪，悻悻然起身找别的男同学说话去了。莫品品逗得嘻嘻哈哈地笑。
在那时，赵觅橙没有固定的玩伴，都是和随机的女生一起行动。莫品品看准了这一点。自那时，莫品品经常约赵觅橙一起去卫生间，一起上体育课。久而久之，她们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每次有人要找莫品品或者赵觅橙，就会问她们中另外一个。
赵觅橙发现莫品品很聪明，也很早熟。那种早熟并不是心理上的，而是智力层面，她的成绩虽然没有赵觅橙好，但她的思维，表达，都远远超过赵觅橙。更准确的说法，是早慧。她很讲义气，像个小大人，总是非常细致，是人群的中心，总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主意，像是指挥家，运筹帷幄，露出一些大人才会有的表情和动作。她的眼睛很大，五官也很优美，甚至带有一种英气。
赵觅橙隐隐约约对她有一丝崇拜。觉得她很有领导风范，江湖气。比自己更有号召力，她更多的是扮演听从的角色。赵觅橙从小便很少产生嫉妒的情绪，她很警惕，知道这是一种负面的不好的，像是有毒蛇吐着舌头信子般的邪恶情绪。而且，赵觅橙发自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所以，她从不嫉妒任何人。
“你家住哪？”
“幸福市场里面。你呢？”
“就在那架天桥对面。”
赵觅橙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
“那很近啊！”
“嗯，什么时候来我家玩啊。”
“可以啊，你也来我家。”
“好啊。”
她们站在放学的人流中，挥手道别。
幸福市场是一个菜市场，很老旧，在几条巷子里面，治安很一般。赵觅橙因为家近，父母很少来接，但莫品品的家要步行二十分钟，但赵觅橙几乎没有看见她的父母来接过她。
“你爸爸妈妈呢？”
熟络之后，赵觅橙忍不住在一次体育课后问。
“我爸爸当兵不在家，我妈……”
莫品品难得瘪了瘪嘴。赵觅橙很少看到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她不上班但天天打麻将。没人管我。“
赵觅橙从莫品品的微笑中捕捉到一丝苦涩。莫品品放了学总是一个人，但她朋友很多。或许正因为没什么人管莫品品，她才很有想法，赵觅橙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大家都听她的。她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很有魅力。
赵觅橙和她相处得很愉快，几乎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发生。那段时间，在莫品品的带领下，赵觅橙的性格开始变得开朗许多，人缘也很好，加上赵觅橙一项很听话，成绩很好，是老师经常表扬的对象，她也逐渐成了班级里的中心人物，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和号召力，说的话经常有人买账。就连一些成绩差的男生也会对她十分客气。甚至连之前经常惹恼她的周胜也收敛了许多。
但事实上，莫品品对于书本上的东西知道得很少。三年级下学期，学校组织观摩了一场表演，要求每个同学都要从家里带来一个小凳子，坐在操场上观赏。并不精彩的节目，不知为何，赵觅橙和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同学开始为一个话题互不相让。
“外国是哪里？”
这个戴眼镜的男生大家都觉得他懂得很多。
“世界有多大？”
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互相没有让步，但也并没有吵出一个结论。
“外国不包含中国！”
“那世界呢！”
赵觅橙变得有些心虚，声音也弱了下去。坐在小板凳上的她扭头，天空显得又高又远，这一切的尽头在哪？更远一点，更远一边，那里会是同样的风景吗？那里可以驱散所有忧虑的东西，不复存在。在赵觅橙还不知道有更远地方的时候，她对面积没有概念。那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但是莫品品对她说：“我相信你。觅橙，你懂得可真多。”
那是第一次有人叫她觅橙，不知道是谁教给莫品品的，但赵觅橙感到和莫品品的关系更加紧密了。她们一起进入了四年级，莫品品和赵觅橙两人整天嘻嘻哈哈，有种统治班级的感觉。因为友情，她在家中时不时受到来自父母争吵的冲击也被化解。赵觅橙感到稳固的世界正在重新建立。渐渐的，她们会越来越多地聊起彼此的家庭。莫品品说她的父母也会吵架。
“那你难过吗？”
“难过啊，但难过一会就过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我就会难过很久。”
“你太有责任感了。”
赵觅橙不知道她是从哪学来的这个词。什么叫责任感？赵觅橙不清楚，她觉得莫品品说不定也不清楚。
“反正我爸在家的时间也不长，他们要吵就吵呗，又不可能离婚。”
离婚。听见这个词赵觅橙都要抖一下，但莫品品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她真勇敢啊。
“你不怕你父母离婚？”
“他们不可能离婚。”
“为什么？”
“我妈没有工作，她靠我爸养。她不可能让我爸离婚，要不然她哪来的钱去打麻将。”
赵觅橙看着莫品品，仿佛智者，说出了艰涩的道理。
“你妈很喜欢打麻将。”
“她爱麻将比爱我还多。”
莫品品一时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但她很快恢复，表情变得愉悦。
“我又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她的眼睛又恢复到了平常，很有能量，精力，仿佛使不完的力气。
但那些困扰赵觅橙的事情，仿佛对她并不影响。赵觅橙更加崇拜她了。
在一次体育课后活动中，莫品品和赵觅橙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她突然脸色神秘地用双手围成喇叭的样子，凑在赵觅橙耳边，透露了一个秘密：“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喜欢蓝遂。”
赵觅橙皱起眉头：”谁？“
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即使和莫品品成为了朋友，赵觅橙认识的人仍然很少，只和班上的同学接触，其余班级的人一概不知。但莫品品似乎总有那些方法知道谁更受欢迎，哪里有了新的转班生。
“就是这个人，你看！”
莫品品迫不及待地拽着赵觅橙，来到升旗台后的走廊里，指着照片墙里一个男生的照片。他的照片下面标注：“五年二班，蓝遂。”男生的面容很普通，但眼神很凌厉，与他脖子上的红领巾很不相称，看上去有些痞气。
“他可是五年级最高的男生，你不认识？”
“不认识，他认识你？”
“不。”莫品品遗憾地摇了摇头，“但我会认识的。”
说到他，莫品品的眼睛甚至在发光。
和莫品品不同，赵觅橙对于身边的男生没有她那般在意。她觉得他们没什么特别之处，好动而聒噪。成绩不如自己，性子也不招人喜欢。赵觅橙沉迷于书本，动漫构建出的虚拟世界，那里的人物，个个闪亮又魅力四射。对于班上长相好，学习好，性格好的男生，赵觅橙也会在意，但只是欣赏，远没有到达喜欢的地步。非要说好感，班上的第一名。他不聒噪，很爱学习，对人也很温和。
看得出莫品品很喜欢这个叫“蓝遂”的男生，她会偷偷观察他，甚至跟踪他，据莫品品原话是，“我们住得很近，我顺便跟着他走了一段”，每天必定会跟赵觅橙说他今天穿了什么。
但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一切开始改变了。在那之前，她们不经常换老师。上一个陈老师，是个脾气很好乐呵呵的快退休的女人，他的老公是曾经的教导主任。
这次新来了一个班主任，米老师，教语文。她大概三十五岁，文质彬彬的，看上去很年轻。烫着卷发，笑容温和，据说带班经验丰富。口碑很好。
她刚到的第一天，赵觅橙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在莫品品的影响下，赵觅橙习惯了懒散，喜欢做一些大胆而叛逆的举动。因为仗着成绩好，陈老师从来不会批评她。
但这一次，赵觅橙却失算了。
周一的朝会，每个班级分成不同的列队。发型已是“地中海”的校长在台上进行冗长的教导。赵觅橙不停玩弄着前排女孩的马尾辫，恶作剧般地用手指荡一下。这个女孩平常很胆小，奇怪地转回头，赵觅橙立刻站直身体，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等她转回去，再重复这样的步骤，持续整个朝会。
赵觅橙以为没人发现，她和站在一旁的莫品品相视一笑，这是她们之间的小乐趣。朝会结束后，回到教室。米老师走上讲台，短暂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随后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今天看见有几个同学站在队伍做小动作，说明你们纪律还不够到位。”
赵觅橙事不关己，但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要点几个人的名字，让你们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米老师决心要给全体学生下马威一般，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板起脸，大家竖起耳朵，保佑自己不要被叫到，“有王茫豪，周易俊，赵觅橙。”
赵觅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简直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米老师刀片般的目光明明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真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周围的同学听见她的名字也很惊讶。
“被叫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
赵觅橙从未被批评过，瞬间羞红了脸。她动作放慢，看见其他同学站起来，她才不情不愿，慢吞吞地站起身。
“你们出来，到门口来。看看别人班是怎么站的。”
赵觅橙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教室门口的每一步都感到自己的血液倒涌，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地自容。
足足过了三分钟，米老师才缓慢地说：“你们知道错了吗？”
“知道。”
“下次还犯吗？”
“不。”
“回去吧。”
那一天，过得格外漫长。赵觅橙非常沮丧，感觉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你别难过了。”莫品品不忍心，上来安慰赵觅橙。赵觅橙看见莫品品，感到很不甘心，明明她也没有好好站，为什么被批评的是自己。
赵觅橙第一次没有理莫品品。她突然觉得是莫品品害了自己，给新老师留下了坏印象。在此之后，赵觅橙比以往更认真地上课，仔细完成作业，字写得更加工整，希望扭转米老师眼中“不听话”的形象。终于，有一天，四年级过去一个月，米老师在语文课上表扬了赵觅橙，说她的造句水平很高，字也写得很好，值得大家学习。赵觅橙很开心，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赵觅橙对学业的压力来自于父亲，他对赵觅橙的成绩很关注，关注度甚至超过她本人，每晚吃完饭，是不是会拿出课本抽查赵觅橙的学习状况，让她倍感压力。莫品品的成绩一直不如赵觅橙，她一直很轻松，心思不在学习上，她有些粗心，有时候考得很好，属于有天赋，但赵觅橙很仔细，很踏实。
新学期开始，赵觅橙开始在校外补习英语。莫品品也在，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玩耍。原本赵觅橙认为自己被批评造成的小摩擦，很快消失了。但在一次体育课后，两人在沙堆里玩，学校隔壁正在修一座商品房。挖土的机器很吵，两人听到了铃声，因为没有手表，没办法确定是不是上课。莫品品说了一句：“你看，她们还在玩，不是上课铃。”
后来才知道，那是上下一节体育课的班级。当她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二十分钟时，她们只好祈祷不是米老师的课，但恰恰走回教室，站在讲台上的就是穿着粉色长裙的米老师。她瞥了站在门口的她们一眼，冷落她们，继续讲课。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赵觅橙脸噌的一下红了，感到度秒如年。莫品品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终于，米老师让班级朗读《火烧云》，在不整齐的朗读声中，她慢悠悠地从讲台上下来，半关着门。
“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们在玩，上节课是体育课，那边很吵，我们以为上课铃没响。”
“那为什么其他同学都按时回来了？”
赵觅橙无言以对。
“我们听见上课铃响了，但以为是那边修房子的声音。”
“你们两个都是？”
米老师怀疑地看了一眼解释的莫品品，又把目光移到赵觅橙身上。
赵觅橙还在迟疑，莫品品率先站了出来：“是我以为没有上课。”
米老师对莫品品露出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她让她们走进去了，但跟赵觅橙说，要求她放学了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赵觅橙很诧异，突然想起，上周，米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友谊、朋友的作文，需要在课堂上完成。半节课过去，其他同学还在冥思苦想，赵觅橙思索了一下便开始下笔，她理所当然写了自己和莫品品，并在标题使用了不常见的“知己”这个词。米老师路过赵觅橙，用非常惊喜和欣赏的语气念了出来。
“大家知道除了好朋友，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友谊吗？”
大家表示不知道。
“知——己。”米老师拉长声音，“你们看，赵觅橙就用的这个作为标题。”
同学们对赵觅橙投来钦佩的目光。米老师低下头，想看赵觅橙描写的是谁，看见了莫品品的名字。她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赵觅橙很快捕捉到了她微妙的神情。顿时心中生处异样。
米老师，不喜欢莫品品？
赵觅橙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依据，硬生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米老师没有道理不喜欢莫品品，没有人会不喜欢莫品品。
赵觅橙骗莫品品父母要来接自己去外面吃饭，莫品品一个人先回去了。
赵觅橙忐忑地敲了敲教室办公室的门，米老师背对着门，带着眼镜，正在批改上周的作文。就是关于友谊的那一篇。米老师让赵觅橙坐下，从右手那一摞中找到了赵觅橙写的那一本，翻开看了看，转回头取下眼镜。
“赵觅橙，我觉得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写东西也很有天分，你想不想当语文课代表？”
赵觅橙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没想到米老师是看中自己。赵觅橙受宠若惊，张大嘴巴：“真的吗？”
“嗯。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
“但，有一个条件。”
“条件？”
米老师比刚来时胖了一些，赵觅橙去觉得她更严肃了。
“你和莫品品，是好朋友对吗？”
“嗯……”
“我觉得你还能交到更好的朋友。比如何刘绮，钱晓韵。”
米老师说的都是班级里文静，成绩好的女生。赵觅橙心中很不是滋味，米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莫品品是挺聪明的，但没用在正道上。”
那是一段非常严肃而密集的对话，米老师仿佛没有将赵觅橙当小孩，而是完全当成一个大人展开谈话。米老师言语中不容置喙的力量还是深深震撼了赵觅橙。她认为莫品品会把赵觅橙带坏。
“那女孩机灵过头了。”
赵觅橙张着嘴，想要为好友辩解。今天的佐证，果然确定，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内心开始变得畏惧。
她担心自己一旦表露出对莫品品的捍卫，米老师立刻就会抛弃把自己当做大人的证据，似乎只有和米老师站在同一阵线，才足以证明赵觅橙的成熟，她有能力，足以承担地起这段“大人”间的对话。而这，恰恰是赵觅橙从小便迷恋的东西，她渴望自己强大，成熟，比任何人都快地变成大人。米老师给了她第一张入场券。
赵觅橙被架了上去，不得不接住。
“米老师，我知道了。”赵觅橙违心地说，“谢谢米老师。”
米老师的镜片透亮，倒映出赵觅橙生硬的笑脸。
“你知道该怎么做。你是个乖孩子。”米老师恢复到温文尔雅的样子，摸了摸赵觅橙的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即使和我说。”
米老师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亲昵过。
“米老师，再见。”
“再见。”
赵觅橙离开办公室，背着书包，靠在墙壁上，感到全身乏力。她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把自己内在真实的一部分丢弃了。直到晚上回去，赵觅橙一直闷闷不乐。
父母难得没有拌嘴，甚至有些其乐融融。但赵觅橙心中藏着事，表情都很僵硬。母亲率先发现了，问赵觅橙：
“今天怎么了。”
没等赵觅橙回答，父亲从冰箱里拿出一把芹菜，准备炒肉，又问：
“考差了？哪一门？”
赵觅橙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想说。她一鼓作气回到房间，随后拿起一本漫画。漫画里的主角，正义，勇敢，永远不会犯错，而自己，终究成不了这样的人。赵觅橙感到很气恼，对自己很失望，任由米老师这样评价好友莫品品，自己一点也没有反驳。沮丧间，赵觅橙心中一惊，有一个想法乍现，会不会自己其实有那么一点认同米老师的说法？
自己的内心也藏有一点对莫品品的不满？
“我的话会验证的，心眼多的孩子会过得很辛苦，你没有必要去跟他们接触。”
米老师的话回荡在耳边，她似懂非懂。但她深深感受到了米老师对莫品品的恶意。
半躺在床上的赵觅橙立刻坐了起来。她拿着漫画书，翻到最新事件的结尾，上面是富有智慧的主角圆满解决完棘手的事件：“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来。”
赵觅橙硬生生将那个想法按捺下去了。她命令自己，不许这么想莫品品。
第二天，赵觅橙照例见到莫品品，和她打招呼，莫品品依然热情地回应了她。赵觅橙没有提及昨天和米老师的谈话，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说出口。
但莫品品的心情也不如往常的好。在两人休息课间按照惯例走向学校后门的小卖部时，莫品品情绪变得很低沉。她难以启齿般地说道：
“我不知道哪里把米老师惹到了。”
“啊？”赵觅橙心漏了一节，“什么？”
“米老师有些针对我。”
莫品品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为什么啊？”
“从上次开始。”
“哪次？”
“我们听错上课铃那次。她看我的目光和看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没有吧？”
“真的，我观察了的。”
“你弄错了吧。”
“之后也是，我之前······”
她吓得不敢说话。
莫品品果然很聪明，或许用米老师的话说，“心眼多”。
“你太多心了。”
赵觅橙用上周在杂志上学到的这个词，她拿不准自己说对没有。
“真的吗？”莫品品理解了。
赵觅橙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那么多因为家里不开心的时候，明明是莫品品陪在自己身边，逗自己开心，但她仅仅因为不想破坏自己在米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模样就放弃了为她说话。
赵觅橙觉得自己很假。不配当莫品品的朋友。因为她对自己一直很诚实，什么都会和自己说。
但她什么也说不出。赵觅橙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尚。甚至很卑劣，当着两面派的角色，和漫画里的那些反派一样，口口声声说着“不关我的事”，但其实罪犯就是这个人。原来自己不是光亮的主角，而是晦涩的反面？现实真残酷。
莫品品注意到了赵觅橙的沮丧，很疑惑：
“你怎么了？”
“我觉得你说的不是真的。”
“啊？”
“米老师昨天还跟我说，你很厉害，总是能活跃气氛。她很喜欢你。”
莫品品明显不相信，但还是露出了微笑。
“真的？”
“我不骗你。米老师当我面说的。”
“什么时候？”
“就昨天放学，我打扫卫生的时候。”
“你不会说谎的，我知道。”
莫品品转阴为晴。
“所以你说错了吧。”
“嗯。”
莫品品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她抬起头，恢复了往日神采。
“走，我请你吃锅巴。”
跟在莫品品身后，赵觅橙感到自己的体内变为无数个小人，跳来跳去。
一个说：“你做的不对。”
一个说：“你做的很好。”
赵觅橙感到绝望，这或许是大人们口中善意的谎言，但这已经打破了赵觅橙和莫品品接触往来的原则，诚实。她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更好还是更坏？赵觅橙说不上来。好端端的小学生活，突然变得荆棘丛生，难道要一直把这个谎撒下去吗？赵觅橙很讨厌撒谎，因为父亲撒谎，他和母亲的关系才会变得不好。如果自己撒谎，是不是注定自己和莫品品也会渐行渐远？她既想要米老师的青睐，也不想失去莫品品的友谊，米老师有些针对莫品品，但赵觅橙看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她认为莫品品父母经常不在家，缺乏管教，又爱出风头。赵觅橙有些震惊，她觉得这种评判有些严重，甚至带有偏见。但赵觅橙什么也没说，她没有为她说一句自己也很懦弱。没有捍卫自己的好友。
只有谎言才能维持生活的平衡。
莫品品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但赵觅橙下意识地不再和莫品品像以往那般亲密无间。她怕米老师发现什么。米老师很快宣布了赵觅橙当语文课代表，赵觅橙开心的同时，内心也很矛盾，这个秘密，她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终于，上半学期结束了。寒假里，赵觅橙终于可以和莫品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玩耍，不用担心被米老师看见。即使听莫品品不厌其烦地跟自己说蓝遂的鸡毛蒜皮的事，赵觅橙也觉得甘之如饴。
四年级下学期，班里来了第二个转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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