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花仙女1
天空在颤抖,到处弥漫着烟雾。化学物质的味道有些刺鼻,晁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还好,母亲还在沙发上沉睡。奶奶睡在隔壁的房间,锁着门。她又扭过头,回想着夜幕沉寂之前的绮丽。
最开始,零星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绽开,后来逐渐变得稠密,下起橙色、银色、金色的雨,漂浮在宛如沥青的天空中,此起彼伏地闪烁着。晁歌长大着嘴巴,脸上被投映出光亮的影子,幼小的自己也被模糊的幸福感包围。
春节是晁歌最喜欢的节日,它不仅有绚烂的烟花,还有一种魔法,悄无声息平息母亲和奶奶之间的持续战争。
晁歌目不转睛地看着黑黢黢的夜空,期待着它再度明亮。但等了很久,直到夜风把她的脸吹得红彤彤。天空陷入大面积的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该睡觉了。
晁歌站在凳子上,蹑手蹑脚地拉起笨重的玻璃窗。窗户很久没有打油了,一拉总是滋啦啦地响,她提醒自己,慢一点,再轻一点。她力气很小,总要使出浑身力气。快拉上时,大部分玻璃将火光和烟尘留在了窗外。
可刹那间,晁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那个影子仿佛和夜光重叠了,又仿佛是新生的部分,她是立体的又是平面的。短暂又迷离。是一个仙女的影子,她很年轻又很成熟,穿着飘扬的纱裙,就这么对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在重重的烟雾中,顷刻消失在天际。
晁歌以为是自己捏造出来的。
幻影一闪而过,并不可怕,也不恐怖,似乎还对自己笑了一下。那个充满魅力的笑容无法磨灭,晁歌很确定,那是个仙女。自己未曾见过,也没有人见过。她的出现,仿佛告诉自己,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什么都需要相信。
晁歌在那站了很久,她的思绪很混乱。六岁的晁歌,对世界的认知很浅,但她下意识认识到,这不是件非同寻常的事。可以告诉谁?谁会相信?母亲?奶奶?她们忙着自己的事,一定认为在撒谎。
晁歌想到了一个人,晁芸。她会相信自己。
晁芸是晁歌的小姑,是父亲晁川江的妹妹,她在临市当语文老师,往常都能回来。每次,她都像风光的电视人物,穿着崭新的羊毛大衣,上面喷满了曼妙香气。自从她结婚了,便很少再回老家了。
她的身材很瘦,这一点和父亲晁川勇很像,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找不到共同点。
半个月前,晁歌就知道父亲不能回来过年了。他经过首都,遇到了一种可怕的病毒,出行受阻,索性不回来了。晁歌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忧心忡忡地说起那个奇怪的疾病名字,奶奶也出现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她穿着鲜艳的袍子,表情恶狠狠的,一点也不像其他家里喜气洋洋的老人。
风又刮了起来,透过一点缝隙钻了进来,很刺骨,晁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开始怀疑自己看见的是幻想。她非常激动,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大叫,但街上没有人,房间里也没有人,奶奶早就睡了,母亲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清醒的生命,还没等晁歌反应过来,那个仙女模样的影子伴随着火光倏然消失了。
耳边是电视机里传出的《难忘今宵》的旋律,眼前则是一片漆黑。寒风顺着漏出的两扇玻璃之间露出的缝隙不停钻进来。晁歌本来有些感冒,身体一阵发憷,又打了个喷嚏,顿时清醒。
奶奶要起夜,被她发现自己还没睡就完了。
晁歌关了电视,给母亲盖上了厚毯子,一个人爬上了冷冰冰的床,却带着十足的兴奋睡着了。因为那个仙女。她突然对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期待,未知的惊喜随时可能冒出来,她一定不会错过。
第二天一早,母亲还没起床,晁歌看见奶奶,仍然凶巴巴的对待她,也不觉得委屈。
“你妈怎么还没起,懒得要死。”
“她感冒了。”
“身子这么弱,怪不得一直怀不上。”
奶奶扁嘴,嫌弃地递给晁歌一碗粥。
“中午饭她不弄,我可不弄。”
“哦。”
“自己生的女儿都不管,要我管吗?”
奶奶口中振振有词,晁歌早已习惯。她一直想要个孙子,对于晁歌这个孙女,一点也看不上眼,为此,她和晁歌的母亲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晁歌的奶奶苏月梅,是一个性格暴躁的女人,她的额头上长着一颗黑痣,显得又凶又恶。好在没有遗传给两个孩子。据说,她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但难产死了一个,小时候生流行病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溺水死了。
上个月,晁歌从玩伴卡淑家回来,透过门缝听见她们的争执。
“你儿子天天不在家,一年才回来几天,我怎么生?找谁生?”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遇到你这么个女的。”
“现在再生要罚钱,我们哪来的钱?你天天住院花了多少钱了?”
“你就只会跟我顶嘴!不争气的东西,嫌我儿子不在,就知道对我甩脸色!看川江回来不收拾你。”
“你别乱骂人!老都老了,积点德。”
“哪家哪户不是这么操作的,容易得很,我对我们乡下那熟,挑日子,去村里躲一阵就行。”
类似的对话不计其数。
踢完球的晁歌,站在门口,没有勇气推开门,但她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晁歌感到自己的生活是千疮百孔的壶,有浑浊的液体往外冒。
所以,奶奶把希望又寄托在晁芸身上。但晁芸迟迟没有生孩子,奶奶又开始过得愁眉苦脸。天天催晁芸。晁芸越来越不愿意和她联系。
晁歌受不了歇斯底里的奶奶,也受不了唉声叹气的母亲,她只想看见神采奕奕的晁芸。
“等我妈醒了,你和她说吧。”
晁歌不想和奶奶多说,扒拉完白粥,立刻出发去找住在一条街之外卡淑。大年初一,清冷的空气钻入鼻腔,混杂着鞭炮的爆炸声。
晁歌在路上回想着那个仙女的模样,越想越不真实,她离卡淑家越近,越觉得心虚。
卡淑不相信自己怎么办?
晁歌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不安,抬头注视着无言的天空,似乎想要再次捕捉到什么。
但这次,什么都没有。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一把暗沉的扇子盖在上面。这是峰县的日常。峰县是个大宗货物中转站的必经之路。整日有成排成列飞速驶过的巨型卡车,装着不同的货物,发出巨大轰鸣声同时,扬起浓重的灰尘。它们开得尤其快,像是没有限制,不怕出事。晁歌的童年记忆便是从这些持续轰鸣的大货车,以及它们带来的连绵不绝的灰尘开始。一股一股的灰尘在阳光下仿佛跳着无序的舞蹈。有时候无论夏天还是冬天,这个县城会下很大的雨,天很黑,空气很湿润,路过的卡车会掀起一阵阵泥水。一阵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晁歌家就在一条马路边上。从窗户探出头去,会看见整日来来往往的卡车,已经它们掀起的一阵阵灰尘。卡车的尾巴上写着不同的汉字,在晁歌更小的时候,还不认字。晁歌辨认不出,她会问晁芸。身为语文老师的晁芸非常耐心细致地教授晁歌。
“我爸爸在哪?”
“你爸爸在北边。”
“北边是哪里?”
晁芸伸手指向飞驰的货车:“喏,就是刚才开走的那辆上写的简称。”
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急速驶过的卡车。路边的商店大多数没有招牌,角落里堆着无人清扫的垃圾。门口破破烂烂的椅子和桌子,人们聚集着,要么打麻将,要么打扑克牌,这里大部分居住的是菜贩,修理工,卡车司机。这是一个落后而闭塞的县城。
“小姑,你结婚后住在哪的?”
“绸和。”
“那是什么地方?”
“离峰县最近的城市。”
“离峰县有多近?”
“开车要两个小时,坐大巴就更久了。”
“那里是什么样子?”
“绸和是个没有什么特色的城市,市中心几条主干道,没过多远就到了河边,往另一头走,没过多久就到了山脚。”
“那和这里比呢?”
“那里没什么支柱产业,大多数人们稳定地贫穷。街道总是暗沉沉的,运气好的话,天空会露出蔚蓝的颜色。虽然这两个地方,它们看上去不同,但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晁芸始终喜欢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晁歌有两年没见到晁芸了。原来她结婚已经两年多了。但今年,她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上周,原本说好要和丈夫一起回来的晁芸,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说:“我们不过来了。”
晁歌正在客厅练字,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很失望遗憾。不知道为何,奶奶和她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和奶奶古怪的脾气相比,一定不是晁芸的问题。
“你女娃子是不是脑子有病了?”奶奶口不择言,拿着话筒大发雷霆,“聂永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发什么神经病?”
奶奶非常着急地拄着拐杖,和座机那头电话激动地吵起来。在电话里,晁歌听得出她和奶奶闹得非常僵。晁芸激昂的声音顺着电话都传了出来。结了婚,好像女人大多数的烦恼都来源如此。
听见声响,正在厨房忙着切腊肉和香肠的母亲围着围腰,擦着手从厨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先提心吊胆地问晁歌:“怎么了?”
晁歌无知地摇摇头。邹越神情凝重,缓缓走近打电话的奶奶。
“你在和谁说电话?”
奶奶丝毫没有理会,恶狠狠地斥责:
“你算什么东西,要离婚就别回来了!”
奶奶猛地挂断了电话:“晁芸疯了,要离婚!”
邹越松了一口气,又难以置信:“晁芸?怎么突然离婚?”
“没有孩子拴不住男人的!没有女人不生孩子,这像话吗!”
邹越听懂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皱着眉坐了下来。
“晁芸结婚多久了。”
“两年啰!太不落教了!”
“不过吵架也是常有的事。”
“你们一天天是想气死我,家里女的多,就是不吉利!阴气重!”
奶奶气得站不稳,拄着拐杖,嘴里振振有词:“什么结婚前明明说好了他反悔了,说的什么鬼话,我一天天的造的什么孽……”
奶奶身材矮小,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回自己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啪得一下关上门。
母亲和晁歌交换了个眼神,悻悻然转身回了厨房。晁歌又盯着自己的练字簿,笔下正练到“分”字。
晁歌对晁芸的结婚对象并不熟,只知道是个军人,叫聂永。奶奶对他很满意,一直盼望着抱孙子。母亲邹越虽然没和晁歌提起过对于小姨子的态度,但晁歌知道她觉得晁芸不省心。
因为她常私下对晁歌发牢骚:“女人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嫁了好人家,还一天天瞎折腾,不知足。”
身边一辆装着木材的大卡车飞速驶过。经过水坑,溅起一滩水。晁歌眼疾手快躲了回去。她没有被溅到,一脚却踩到了泥巴上。
“离它们远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其中之一就是远离对你有害的事物。”
晁歌喜欢听晁芸说话,学师范出身的她,有一种说服力。
“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危险,但要运用智慧避免。”
想到晁芸现在的处境,晁歌垂头丧气地蹲在门边,用脚摩擦掉泥土。在峰县生活的必备能力,抵御提防风险的能力。看来晁歌还不够熟练。大人们的世界,总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好不容易将鞋弄干净了,晁歌心情很糟,想到回家母亲又会骂自己。
她顶着寒风又继续走了几步。峰县空洞的街道上,目之所及,周围的店铺,只有一家火锅店,一家面馆,一个小超市。它们售卖什么,人们就购买什么。没有比较和挑选,自然也没有优劣之分,它们大多很便宜,质量一般,但居民持久而默认地维持,没有通往外界的通道。原本清冷的街道上,不知从那传来鞭炮炸开的声音。
卡淑家的水泥屋出现在街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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