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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判定(下)


其实禁卫军这边的人心里都清楚,若没有明殊带着那两伍的士兵玩出这手花活,这次演武他们肯定是要输的,战后明殊和那伍的伍长已经主动到各自队正那里请罪去了。

        虽然他们算是取胜的功臣,但他们也的确是自作主张,违背了主将所下的,死守阵旗的命令。

        没人想罚他们。

        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胆色和决断,敢带着二十人混到敌人后方作戏,敢只带着两个人冲进敌方主营,当着几百号敌人的面,夺了阵旗又绑了大将的。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不了,正在他们陷于死命抵抗却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时,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小卒把铁塔般高大魁梧,身着副将铠甲的汉子扔在营地外,从怀里扯出一面红色大旗迎风挥舞的样子。

        还带着点稚气的脸绷着,身后跟着两个几乎被染成红人的军士,他揪掉头上的红缨,从怀里郑重摸出黑缨系上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来。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沸腾着,喧嚣着,无处倾泄,便化为热泪从眼眶涌出来。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这样的,原来有可以信任的同袍的心情是这样的,原来真勇士就在自己的身边,跟自己是一个军的。

        这有多让人激动,多让人振奋,多让人鼓舞,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

        这样的英雄,谁会罚?谁想罚!

        你们要罚吗?可以,再比一场,谁怕谁!老子要揍得你们连娘老子都认不出来!

        帐内剑拔弩张,火花四溅,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顾昀站起身,开口道:“放肆!都坐回去!”

        闹哄哄的营帐中慢慢消了声息,顾昀看着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屠勇。

        “就算是演武,也当全力施为,这点上,屠将军做得没错。”

        “将军!”己方众将没想到顾昀会为屠勇开脱,齐齐叫起来。

        顾昀扬手压住他们的声音,接着说:“但人已被擒,身上红斑无数,应算阵亡,便不再是你斗狠的对象,为什么你还要让人对他们拳打脚踢,甚至拿他们性命相胁?”

        “屠勇,你心里可将他们视为黑山大营军中一员?可将他们视为你的兄弟同袍?”

        屠勇嘴张了张,一来嗓子受伤他说不出话来,二来顾昀所言句句是实,他当时是真的没将这几个禁卫军当成同袍的,心里满满都是被他们欺骗之后的愤怒和羞恼。

        “你是这样的性子,将来真正上了战场,哪个友军敢将后背托付于黑山军?哪位将军敢将性命交托于你屠将军?同袍即兄弟,对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又如何能带领同袍上阵杀敌?屠勇,我初来黑山营便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迹,一直当你是勇士,今日,本将十分失望。”

        这话说的太重了,屠勇又羞又愧,虎目一红,伏在地上落泪。

        演武之后全军休整一日,他们打来热水,陈石几个在帐门外守着,让明殊在里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从京里出来到黑山营中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伙儿都没机会洗个澡,顶多拿手干搓搓。明殊这一年在外头奔波,身上属于少女的那股子娇气劲儿早磨得七八不见,但一个月不洗澡也算到了极限,更何况那番拼斗之后,身上滚了能有半斤泥。被染成红人儿的陈石和贵喜一早就跟着大部队在帐外头脱光拿凉水就冲过了,好在明殊身上背着个谁见谁嫁的魔咒印记,哥儿仨同伍里的小伙伴们说过,大家都十分自觉地帮明殊盯着,平时也不会像旁人那样起哄了瞎摸乱捏。

        在禁军校场与顾昀的那场比试让明殊在禁卫军中声名颇著,是以现在尽管她的容貌在满是糙汉子的军中十分突出,也没哪个够胆拿命去试探。

        倒是进了黑山营之后,对她底细不了解的老兵油子在老虎屁股上摸了两把。当然,结果都不怎么美妙。

        除开一早就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被长官踢去当伙夫的前伍长,之后陆续两三个想趁夜摸进明殊帐中的几个甚至还没摸到人的面前就被睡在靠外侧的几个哥儿们踹出了帐门。

        要知道,原先明殊四个分配进的伍是原黑山军的伍,后来伍长被明殊顶替,其他几个被发落去当伙夫,四个人也不能成伍啊,但这四人又不乐意给拆开,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那个校尉,最后还是将人送回去,在禁卫军中另挑了六人,重新组了一伍。

        既然都是京里出来的,自然就是好兄弟。更别说这回明殊带人给他们长了脸,立了功,哥几个与有荣焉,更是把自家伍长捧上了天。

        他们这伍自划回禁卫军,便从甲字改作乙字九九,跟哈少良冲突的那伍是乙字一零七,虽然分属两个队,靠得却还是挺近的。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伍之前还像乌眼鸡似地打在一起,现在已经哥俩好地勾肩搭背混在一处了。

        特别是最先被挑事的哈少良,因为最后作战时是被明殊留下来的兄弟,与他们陷入数倍敌人包围时,居然半点不怂,拼起来比谁都狠,当然也是头一个被挂的。有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的经历,再加上哈少良天生的活络性子,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就收获了十人份的友情。那个拿枪戳他膝窝阴了他挑起事端的士兵来向他道歉,哈少良大度地揭了过去,两个人说着话居然越来越投机,当场拜了把子,明殊知道的时候也很是吃了一惊呢。

        一零七伍的伍长姓百里,单名一个长,那个阴了哈少良的士兵是他堂弟,叫百里方。

        百里兄弟是青州人,入伍已有三年。百里长武功平平,但他为人公允,行事沉稳,手底下的兄弟对他十分信服,跟别的伍相处得也非常好。

        有一年青州大旱,又遇到临近青州的小国乌羌闹政变,流寇败军冲击青州边关,不少村寨受难,他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那场动荡中,最后只能带着堂弟百里方千里迢迢投奔了远在京城当官的舅舅。

        虽然是在京城里当官,但亲舅舅只是个下等的文吏,无权也无势,不想吃白食,又一心想着将来能从军保护那些百姓,不叫他们像自己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百里长带着百里方参加了来年禁卫军的招考,很幸运的,兄弟俩都考上了,从此吃上了皇粮。

        像他这样的平民出身,又是在无风无浪的京中任职,三年里能升个伍长已算走运。

        若不是这次演武,又负担起掩护明殊三人的责任,百里长不可能有机会展现自己的特长,被上头人注意到。

        只有十七个人,居然硬扛了一刻钟,十七人最后全部“阵亡”,但亡在他们手上的红方军赫然有四十三人之多!

        他在最短时间内组织起防线和进攻,找出敌人包围的弱处,带着十七人左冲右突,每每在敌人刚刚组织起围攻之前就冲乱了敌军的阵线,自始至终,他的从容、镇定和战至最后一人时的坚定、顽强,让隐在一旁的监察员赞叹不已,在汇报书上满满地记上了一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着他们的监察员是从吕指挥帐下出来的,对明殊四个人的来历显然比旁人知道的多了那么一点儿,之前两伍内斗违规的事儿,被他以春秋笔法带过,最后呈现于左卫军将官们面前的,与私下里放在顾昀面前的那份就有了一点点差别。

        那样详细,长篇累犊地描写明伍长和百里伍长是如何配合默契,如何英勇,如何机智,让人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之前的一个小小的冲突上。即便看了,只怕也会以为那是两人为了麻痹对手实施策略而故意演的一场戏。

        乙字九九和一零七两伍等了半天,惩罚是没有,奖赏到是下来了。

        因为他们的作战表现突出,伍中每人各奖一斤半的上好粟米,一方羊肉,两伍还领到了一坛酒。两伍伍长百里长被调入左卫营主将近卫军,明殊被调入左卫营副将近卫军,余下十八人中,二人升了队副,六人升了伍长。

        升队副的是跟着明殊杀进红方主营的陈石和贵喜两个,另六人中,两伍各分一半名额,其中自然少不了哈少爷和百里方。

        二十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放着一大碗酒。酒是高粱酒,入口辛辣刺激,有酒量不行的,捧着酒碗还没喝呢就被那酒味儿熏出了眼泪。

        谁也没想到第一顿庆功宴便成了大家的散伙饭。

        特别是两个伍长,成了将军们的近卫军算是高升,但以后离他们步兵营就远了。将来若真要开仗,步兵营的伤亡率虽然很高,担当主将的近卫军其实更加危险。

        顾昀顾将军,他的武功高强没人怀疑,英雄年少,想当然会是冲锋陷阵的头把尖刀,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卫在敌军中说不定还要杀个几进几出。而严羽严主将,坐镇中军直面的危险或许不像先锋那样直接,但一军主帅向来是敌人攻坚的重点,而严将军偏偏武力值堪忧,负责保护他的近卫们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伍长!我舍不得你啊!”一个士兵抱着酒碗哭起来。

        那是个来自江南的少年,体格略娇小些,年纪也小,平时百里长很照顾他。

        不知道他触动了哪根神经,少年青年们一个个眼眶发红,都抽抽噎噎起来。

        “是男人就别这么娘们叽叽的!”百里方把手里的酒碗扣在桌上,粗声粗气地讲:“大哥有出息了你们不是该笑?哭什么哭!晦气!”

        贵喜坐在明殊身边,涨红了脸,嗫嚅了半天,趁着大伙儿不备,凑在她耳边说:“明子,能不能托你帮个忙?”

        “啥?”

        “队副我真干不来。”贵喜舔了舔嘴唇,“能不能跟将军说说,把我也调到近卫军去?守帐门的也好,不要品级,我想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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