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奇怪的幼稚
第172章 奇怪的幼稚
明殊并不没有在朝为官的多少经验,于官场上那些如深潭大泽一样的粘腻阴湿半点不通。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从这次当街相遇的冲撞中嗅出一丝别样的味道。或许是她多年在战场上拼杀,多次面临生死交关的危险境遇里,是以她对危机有种天然的敏感。这种敏感在她心里滋生,蔓延,让她隐隐生出不安及不详的预感。
她十分认真地听皇后向她普及蒋氏一族数代在朝中的成长,壮大以及那些盘根错节,枝蔓相缠的复杂关系,总觉得在那些如同乱麻的关系和利益纠缠中,似乎有那么一根隐藏的线头呼之欲出,只是她的手太笨拙,不善于做太过灵巧的动作,以致于一直抓不到那一点灵感。
这让她多少有些挫败感。
于此时,她万分想念远在云州,那个虽不靠谱,但政治眼光独到,嗅觉敏锐,判断奇准的叶小国舅……哦,真论起来,她真要叫叶榛一声小舅呢!
明殊摸了摸下巴,双~腿微分,渊渟岳峙地坐在太后和皇后面前,粗放的跟个真男人一般无二。
太后只觉得自家外孙女这么粗豪的坐姿实在辣人眼睛,拿手遮了遮,发出沉痛的喟叹声。
明殊却是一点也没意识到,在获取了超过自己所能吸收的资料之后,她站起身,颇有些性急地向太后和皇后告退,想要再出宫一趟。
“眼见着天色已晚,过一会就可以摆晚膳了,你怎么还要出去?”太后有些不开心。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得去找人商量商量。”明殊当惯了纯爷们儿,心思自然不像别家姑娘那般细腻敏感,何况如今她心里存着疑惑,实在没有精力去细细分析面前两位长辈的言谈神情。
看着她转身离去,如疾风一样毫无留恋的背影,太后再次叹息了一声:“还不如是个真男儿呢!”
当然,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
“以后嫁了人,换回了女装,自然也就好了。”皇后也只能如此安慰她。
“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北戎汗王的脑袋她都砍过了,为什么还不肯乖乖回来做她的公主。”太后又急又心疼,拿手直拍坚硬的酸梨枝椅子的扶手,“我大盛泱泱之国,守疆之将还能缺了她一个不成?”
明殊出了宫,直接去了李侍郎大人家,将正被自家祖母“疼爱”得死去活来的李栩拎出了火坑。
“这京城我是没法儿待了,等后天,我就去兵部,让他们快点让我回云州去!”李栩抓着自己的头发,向天发出无奈而又压抑的怒吼。
“得了吧。”明殊给他斟了杯酒,“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云州一道去的那么多兄弟,想回来休个假都难。你这次回来,又升了官儿又发了财,回家有爹疼有祖母爱,恨不得把你泡蜜罐子里腌起来,你还有脸嫌烦。”
李栩搓了把脸,也没将那一脸的生无可恋给搓下去。
“你试试看被人关在屋里每天十全大补汤灌十回,我十天流了三回鼻血了。”并且那位神奇的祖母还趁机拼命换着花样往他房里塞人。弄得他差点产生了错觉,以为他就是李家养的一只种猪,这次回来就是要鞠躬尽瘁,为李家开枝散叶,努力增产增人来了。
“搞什么啊!”李栩满肚子怨念。
他被顾昀从禁卫军里挑出来,跟着他出黑山,闯青州,守云州,如今也有近四个年头,身上的官职也从先前个小小的校尉换上了如今的四品虎威将军的玄色袍。这种升职的速度,在军中可是极少见的。谁叫他眼明心亮,跟对了上司,又团结了一个了不起的同袍呢。
可惜他得意洋洋地衣锦还乡后,所得到的只是种猪待遇,好像他要是不努力点儿,下回再出去,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增产报国了一样。每每见到祖母那张又哭又笑的老脸,李栩就觉得心累。
讲真的,祖母你不是最疼我这个孙子吗?怎么就不想点好事儿,总盼着我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一去不回呢?
“当我是什么人!”李栩愤愤然吞了杯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拍着胸口大声吼道,“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是啊,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任其英一脸坏笑地在他后背突袭了一拳,避开了李栩的回击之后,开开心心地坐在了明殊的身边。
“你可终于得空见咱们了!”任其英是顾昀的心腹爱将,为人机敏,头脑灵活。虽然功夫不是太好,但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智将,关键时候相当能扛事儿。
他们仨,大概就是同级武官之中最是臭味相投的好友了。
当然,与无心无颜她们的感情不能比,跟陈石,贵喜,哈少良这几个人的交情也不同。但若论起行军打仗时,明殊最放心将后背交给谁来看着,这两位一定是排名极前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这两位都出身京中世家,眼界,政治素养都是当参谋幕僚的首选。
“我今儿遇到个事,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想找你们商量商量。”明殊在这两人面前从来不绕弯子,直接将她在路上与蒋惟相遇的经过和细节说了一遍。
“你们说说,蒋侯这是什么个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李栩浑不在意,敲着桌子说,“不就是看不得你年少得志,想着拿个大派头儿镇镇你,免得你太张狂,目中无人嘛。”说着他还笑了好几声,直到任其英往他嘴里扔了一把花生才堵住了他这张信马由缰的破嘴。
“说正经的,哪来这许多废话!”任其英没喝酒,家里更没把他当种猪来使的祖母或爹娘,这种时候显然比正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里,为自己的“不幸”而感动的李栩要靠谱的多。
说白了,无非就是个在街上偶遇,因为见不见礼,让不让道而产生的小小冲突,最后甚至连冲突也算不上,十分平顺地就这么过了。盛京的街道上,每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没人会在意。但明殊偏偏在意了,还十分慎重地将他们叫出来请教,这就不得不令任其英往深处里想。
平常的偶遇,平常的冲突,但发生在并不平常的两个人之间,那么这件事也就变成了不平常。
再想一想蒋惟那不平常的身份背景,以及明殊进来一直住在宫中这种更加不平常的待遇,任其英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咻”的一下闪过的灵光。
“蒋侯最近有什么举动吗?”任其英看着明殊,“我指在朝堂之上。”
“傻了吧,蒋家那仨不是在丁忧吗?”李栩插话。
“下个月就满三年了。”明殊提醒他。
“所以?”
明殊看了看四下,他们现在坐在醉仙居三楼的雅座里,天色昏暗,长街上已经陆陆续续有灯光闪动。他们坐的雅间十分清幽,当然,醉仙居的环境一向好,价格也相当昂贵,是不少人进行私~密“谈话”的好去处。明殊确定四下应该无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但还是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蒋家三兄弟近日会上书,乞骸骨回乡。”
“啥?!”李栩手里筷子掉了,声音拔高了像只被人拎着脖子的公鸡,“这怎么可能?”
任其英摸着新生出不少胡茬的青下巴,皱着眉头盯着桌子上的那盘枣泥糕,好像要把那几块绛红色的糕点盯出几朵花儿来。
“这事儿,的确有点古怪。”想了很久,任其英刚要开口,话就被李栩抢了过去。
谁都知道明殊现在是天家宠儿,不说皇上如今有多欣赏他,单看后宫的态度,像他这么年轻又俊俏的外男,竟然可以不用避讳不按禠地住在后宫里,天天陪着太后皇后吃饭聊天逛园子,就够让一众人惊掉一地眼珠子了。
甚至已经有人在开盘子,赌皇上到底何时下旨意,将明殊收为义子,给他封着爵位。明殊运气要好,得个什么郡王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几年蒋家在朝堂中屡屡不顺,到了马上就要起复的关键时候,蒋惟却在街上与明殊起争执,摆架子,这是稍有点政治素养的人都不会犯的蠢事。尤其是在蒋惟这种老而弥坚,城府极深的人身上发生,更是不可理喻。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啊!”任其英拿筷子敲着茶盅,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栩想了想说:“我们会不会想多了?也许就是蒋侯当时心里不痛快,这么巧了就碰上了明殊?”
“蒋侯又不是你,一点喜怒不找地点不分时间就直愣愣发出来。”任其英拿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看着李栩,“若明殊遇上的是蒋彦,他跟咱们有仇怨,这样做还有些理由。蒋惟是什么人?老奸巨滑的,有什么也绝不会当着面给你难看。”
“我觉得,这或许只是蒋家在表明一种态度。”任其英眯起了双眼,“或许他就是想通过你向皇上表明这种态度。”
“什么态度?退出朝堂的态度吗?”李栩冷哼一声,“他舍得?他退得掉?”
“舍不舍得是一回事,态度又是一回事。”任其英说,“也或者只是单纯的试探。试探蒋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试探朝堂上对蒋家要退出去可能会有的态度。”
任其英微眯着双眼,声音缓慢而慎重。
“用这么幼稚而拙劣的手段去试探,就像个小孩子在赌气一样,不是心里有委屈,就是心里有怨气。不过我想以蒋家数代在朝中的积累和他几十年为官的积淀来说,这种幼稚太反常。便是想幼稚,幼稚的对象也不该是你。哪怕是直接去到皇上面前扮委屈呢!”
“因为奇怪,所以奇怪啊!”说这样话的人也很奇怪,但奇怪的是,这样奇怪的话居然另外两个人都听懂了。
“我突然不敢再深想下去,总觉得如果放任我的推测和臆想,会得出一个让我十分震惊,千分不解,万分不信的可怕结果来。你们知道的,我一向想事情比较多,而且想的方向都不那么美妙。”
“所谓仁者见仁,淫者思淫,”李栩非常认真地说道,“其英你就是个阴暗下作的人,所以总是把别人想的与你一般阴暗下作腹黑可怕。”
任其英居然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回应道:“你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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