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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Part0.幕启


15th

        幔帐随风而动,厚重的窗帘被箍在角落,阳光之下才觉尘埃漫漫,浮沉不定。开了三日窗,子珺仍觉得屋中满是幽冥使者腐朽作呕的味道。她慌忙躲进幔帐,余温尚存。

        幔帐外响起厚重的脚步声,见鬼,那些恐怖骇人,凶恶跋扈的阴间强盗还不肯走。随着脚步声的迫近,她只好向幔帐的另一边蜷缩。它来了,厚重的脚步,幽怨的铁链,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双不见底的黑洞。暗忖,绝不能与它对视,否则一定会被吸进去。她又向另一边使劲缩了缩身子,摩擦声沙沙作响,唯恐这声响也会成为自己被抓走的罪状,可她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有10岁而已。

        咚的一声,子珺重重的摔在地上。空荡荡的幔帐,背后亦是一片凄凉,小腹窜上剧痛,地毯殷红一片,初次例假竟尤为骇人。

        “子珺”

        海生刚刚只听见幔帐里的声响,直到子珺摔出幔帐才知是她。看见地毯上的殷红,蓦地慌了神。

        “伤到哪里了?”

        朦胧中她看清了海生的脸,紧蹙的双眉满是焦急。子珺呆愣良久,方才开口。

        “每次母亲都会挡住我。可,可她不在了,不在了,海生,我该怎么办”

        还未等海生开口安慰,子珺扎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此时孤独守在门外默不作声,一双年幼的背影深深印入双眸,它饶有兴致的舔了下干瘪的唇。

        16th

        沉寂已久的房间里有股怪味,堆摞成山的纸箱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幸好它们都紧贴着墙角,否则老眼昏花的董婆一定会撞上去。

        每个箱子都贴着年份,这倒让子珺有些好奇。随便打开一箱,灰蒙蒙的看不清,但董婆只要扫一眼箱子上的年份便知里面放着什么。

        “那都是先生年轻时写的文章,没啥好看的。后来他明白满腔热血不能当饭吃时,就把它们闲置了。”

        “他过去是进步青年吗?”

        “哼,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你爷爷那脾气怎么可能由着他反叛自己。”

        子珺略有吃惊,原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也有叛逆的一面。她又搬下一个箱子,上面的年份有些模糊了。里面还有东西滚来滚去,像是皮球。

        “轻点。”

        “这是?”

        董婆从箱子里面拿出一座褪色的奖杯。

        “这是夫人当年刺绣的奖杯。”

        “母亲还会刺绣?”

        “夫人可是少有的才女,嫁给先生是先生的福气哎,哪成想落得这样的结果。”

        傍晚时,董婆帮子珺将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除过一些旧物,子珺还找到了母亲当年穿的黑色旗袍。她将它小心的挂在衣柜里,偶尔会拿出来看看,默默期待着可以穿上的那天。

        “你就安心住下,夫人是好人,她会保佑你的。”

        董婆走后,夕阳也隐匿了起来。皎月升空时,屋中才有了些光亮,回忆又开始蠢蠢欲动,伺机作祟。

        17th

        面对芽头每天的怪问题,子珺不再像之前那样烦躁敷衍,她发现这个孜孜不倦的男孩儿有着某种蹩脚的魔力,时而会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时而又令人神经紧绷。像是他大笑时露出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快乐与忧伤都会从牙缝中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她已熟知他的故事,很多时候也不由自主的感慨他的坚强与顽劣。倘若他将善良放在第一位的话,恐怕早已沦为社会的口粮,任无数利爪撕扯剖膛。

        “他也没那么讨厌吧。”

        “书上说珍惜眼前人,我之前不怎么明白,直到母亲去世,我才知晓它的含义。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闪光点也不一样。”

        “他来到孤儿院是件很幸运的事,不用再流落街头,伸手讨饭。他和人贩子打过架,掰掉过野狗的牙。刚来时,他的眼神和他身上的伤疤一样难看。现在他学会了肆无忌惮的傻笑,无畏无惧的调皮捣蛋。”

        “是你改变了他吗?”

        “不,是孤儿院和所有孤儿改变了他。这是个神奇而美好的地方。”

        “难怪你总喜欢往这跑。”

        “这里也是我的家,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孤儿,固步自封的孤儿。可当一样的我们聚在一起时,孤独便会乱了阵脚。”

        “好像有点道理。”

        “悲伤是你的,丢不掉也甩不开,那就任由它待着好了。但这并不是我们排斥快乐的借口,永远都不需要为开怀大笑找理由。”

        “你是在安慰我?”

        海生轻轻拍拍子珺的头。

        “不用感谢我,举手之劳。”

        芽头拉着海生去玩了,二人的背影慢慢重合在一起,欢笑声突然变得清脆悦耳。子珺预感未来的时间将会在这里不徐不疾的度过,伴着惊喜与忧伤,丰盈充实的虚度下去。

        18th

        海生与子珺的初夜被风雨包裹,他们终于到了用行动表达爱意的年纪,多么美好的轮廓。

        可在蒋宏涛看来只觉难堪,亭亭玉立的掌上明珠怎么能便宜了管家的儿子呢?这是他永远也想不通的,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段枫在选择优质钥匙时,一眼就相准了芽头。那个满口粗言秽语的疯小子真的会老老实实的配合实验吗?

        他并不打算主持什么可笑的正义,他已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了段枫的野心上。只要他能将叶纯带回来,就算将灵魂再卖掉一次也不成问题。

        盛勋科技大厦已经建造完毕,那些悲惨的傻瓜们真的以为只要消除了记忆就能永远摆脱痛苦。或许真的可以也说不定,谁知道呢。反正有钱赚才是第一位的,他们都是复活叶纯的道具。

        “海生。”

        “先生好。”

        “该改口了。既然你与子珺已行过夫妻之实,便有了夫妻之名。”

        “您不怪我?”

        “哎,子珺妈去世多年,我又一直在国外瞎忙,这些年全靠你照顾她们姊妹俩。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这都是你们的缘分。”

        “感谢您成全。”

        “罢了。我与你爹爹商量过了,过些日子便有个吉日,到时你们正式成亲。”

        1978年6月6日。孤儿院从未如此热闹过,满眼红色,张灯结彩。然而芽头的离去总让子珺提不起兴致,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一大块。

        “我女儿真漂亮。”

        梨涡浅笑,明眉皓齿。眼前的父亲生分颇甚,此种礼节应该说的过去。蒋宏涛将照片递给子珺。

        “你看,他过的很好,不要担心了。”

        “芽头?”

        “我答应你给他最好的生活和学习的条件,怎会食言呢?”

        或许真是自己的错觉,父亲并没有变。像董婆说的那样,他还是原来那个正直的少年。

        “真的吗?”

        “当然。他还有封信给你。”

        子珺狐疑的拆开信封,的确是芽头的笔迹,简单的几行祝福语足以令子珺放下心来。

        “对不起,父亲,是我误会了您。”

        “罢了,别信外面的风言风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子珺点点头,外面忽然响起鞭炮声。她知道是海生来了,一直的爱来了,幸福已近在咫尺。

        19th

        “盖头影,红烛光,谁家添了美娇娘。花轿急,锣声忙,情郎远走两茫茫。不知何日再逢霜,见见我的情儿郎。

        情儿郎啊情儿郎,为何走的急慌慌,莫非远山有良方,治得矜寡断命殇。不知黄泉路何往,误了我那情儿郎。”

        子珺从未想到自家会有地牢,竟还如此阴森。她终归是错信了父亲,他的手段已如他的人品一样,令人捉摸不透。月光翻窗而入,皎洁如霜。刚刚送饭的佣人说,周福因虐待孤儿被送进大牢,海生下落不明,云海屋孤儿院已交由名叫段枫的人管理。

        那可怜的妹妹呢?应该会跟着父亲长大,到十岁?十三岁?如子珺去参加拍卖会的年纪。或者是十八岁?她觉得妹妹变成孤儿可能才是最好的出路。恍惚间,天啊,如今孤儿院已被不知名的人把持着。

        “子珣,你未来的路又在哪呢?”

        这一定又是一场梦,该死的梦中没有止痛剂。几天下来,她的大腿不知被木床的倒刺划伤了多少次,深浅不一,渗出的血殷红如烟,如反复纠缠的回忆。

        与海生度过的每一晚都是美好的,她从未对一个人如此贪婪且执着,一定是爱情的阴谋。多么令人梦幻神往的阴谋,只可惜匆忙潦草。爱情与幸福从不坐一驾马车,它们厌倦彼此,好似愤世妒俗的人已厌倦了人间烟火。

        她该为此而痛哭吗?当然不,只有懦弱可耻的人会为失去情夫而落泪。而她是虔诚的将爱情送去了远方,并且坚信他会披荆斩棘而还,为她而还。届时,梦就会醒。

        20th

        子珺终于知道为什么人总喜欢活在梦里,就算天塌了也不过是虚惊一场。

        傍晚西沉,牢门铁链哗啦作响。父亲慈眉善目,眉眼间带着猎人独有的伪装,狡黠的捕兽夹似已张着嘴躲在厚厚的稻草里。只要子珺挪动分毫,便会伤残致命。

        “海生那小子也没那么喜欢你,区区一点钱就把他打发走了。你醒醒吧,我会为你安排一桩更好的婚事。”

        这难道就是人生如棋的含义吗?父爱被妄自尊大包裹的严严实实,难不成他已被时代诟病侵蚀了骨髓?董婆肯定撒谎了,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跟进步青年扯上关系呢?他甚至比那张满是倒刺的床还要腐朽。

        “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看来这地牢还没有让你变得理智。”

        “您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何要干着最卑劣的事呢?”

        “你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您当然不会害我,可我也不应活的像人偶。”

        “只要你听我的,以后的日子随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想死。”

        蒋宏涛只觉女儿是蛮不讲理之徒,像那些删除某段记忆后又反悔纠缠的贱民一样不可理喻。

        “就这样定了。你再冷静几天,随后孤儿院的大小事务都将交给你管理。”

        子珺将腿上的伤口抠出了血,痛的她浑身战栗,这该死的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天神们已看腻了拙劣的表演,求求你们让一切都回归以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夜深虫鸣,月光不肯再翻窗进来,恐会沾惹些污秽。地上的稻草纷乱错落,鼠身虫影窸窸窣窣。祈祷尚不及虫鸣悦耳,子珺蜷缩角落用稻草盖满身体。

        这个世界疯了,蒋宏涛随着世界一起疯了,还有那些趋之若鹜,迫切删除记忆的疯子们。不,或许跟风扎堆在一起的人才算是正常的,他们互相依偎,总能凑出些安全感。

        那子珺呢?她能依靠的只有身上的稻草和乌黑发臭的凤冠霞帔。难不成要去依靠万能的天神吗?妄想,怎么都醒不来的梦已经给了她答案,天神还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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