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Part1.翻转的夏花与跌宕的路
1st
多年以后
大雨滂沱，路面湿滑泥泞。微醺的老范单手攥着方向盘，录音机里传出靡靡之音，他含含糊糊的哼唱着，随即向后视镜瞟了一眼。
“哭个求。那群挨千刀的拐来个扫把星，等把你送到地方，老子拿了钱就去耍，去去晦气。”
女童从小声抽泣变成歇斯底里，渴望从山崖下呼喊出腾云驾雾的英雄，将她从臭气熏天的面包车里救走。老范被哭声吵闹的心绪不宁，扭头怒喊道。
“再哭，就把你扔求出去。”
女童被吓的收了声，怯懦的双眼不敢露出半点反抗。就在老范满意的回头时，面包车打滑跑偏，迎面撞上了呼啸而来的货车。女童闷声撞在驾驶座的靠背上，眼前一阵红一阵黑。当她神情稍定，向前看去，挡风玻璃上已是血红一片，货车上的钢筋刺穿了老范的脖子，他变成了被钢筋架起的人偶，惊目圆睁，一动不动。
拉开车门，跑。本能驱使着颤抖的双腿，急骤的雨水顷刻间将女童完全吞噬。
右边是悬崖，左边是车祸现场，身后是泥泞的路，眼前也是泥泞的路。鲜血从变形的驾驶仓流了出来，沿着泥泞缝隙汇成了小溪。
就在血水要触及女童的脚时，她心中一惊。仿佛老范的灵魂藏在其中，仍旧不肯放过这棵摇钱树。
2nd
鲜血从女童脚底伤口流出的刹那就被污泥染成了灰色，齐耳短发黏在脸上，被雨水从左边弹到右边，破烂的背心和短裤紧紧贴在身上，像是一层新的皮肤。任谁看，她此刻都不是从天堂降临人间的天使。
唯有脸，洁白稚嫩，雨滴在上面打滑弹起。雨水是无礼蛮横的凶徒，敲打开干瘪的唇，一股脑的涌了进去。污秽的雨水强迫她融入这个世界，从此插翅难逃。
3rd
门缝微光中站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女人递给男人一个信封，男人笑着离开。门被推开时，女童赶紧拉起毛毯蒙住光秃秃的头。
温暖的毛毯附着着洗洁精的香气，恍如隔世。她从缝隙中窥见了女人的长相，细眉如柳，凹陷进去的眼窝把眸中的光也隐了下去，光滑如丝的眼角没有一丝笑纹，黯淡的嘴角宛如等待秋收时低垂的麦穗。
女人上前掀开了毛毯，清脆的高跟鞋声与严肃的黑色旗袍让女童退避三舍，她在毛毯里缩了缩身子，脚底传来阵阵刺痛。
“这里是云海屋孤儿院，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向门口瞟了一眼，怯生生的摇摇头。院长微微颔首，从床边游移到床尾，暗暗说道。
“我叫蒋子珺，你可以叫我蒋太太。从今天起你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你将重新变成野孩子。”
蒋子珺刚要离开，女童问道。
“蒋太太，刚刚那个人是谁？”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过你不需要记住他，我已经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您给了他什么？”
“那是成人间的礼节。”
响亮的关门声将女童留在简洁明朗的房间中，四周站满了硬邦邦的家具，只有窗台上的花尚存丁点温柔。
4th
傍晚时分，饥饿感督促着女童立于门前。然而陌生的环境与蒋子珺口中冰冷神秘的规矩，并没有给她开门去讨要食物的勇气。
她重新回到床上，蜷缩进毛毯。现在只有毛毯中才是最安全的，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被赶出去。就算从此让她在床上围着毛毯过完余生，也心甘情愿。
5th
钥匙的开门声让昏昏欲睡的女童重新紧张起来，这声音让她回想起那个阴暗潮湿的小黑屋，吱呀作响的门后总有张狰狞扭曲的脸。
像她这样被卖出的孩子不计其数，可侥幸逃脱的只有她一人，真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家伙。世上最大的幸运莫过于重获自由，无论精神还是□□。
可即便披挂如此殊荣，她还是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紧紧的闭上双眼，唯恐这些幸运都是梦。
脚步声由远及近，紧闭的双眼察觉到一丝光亮，她猜测是毛毯被人掀开了。冰凉轻蹑的小手想将毛毯拉回来，这时听到女孩的叫声。
“妈妈，她在睡觉。”
“嘘，小声点，别吵醒她。”
女童躲在毛毯中不敢睁眼，耳朵听到了母女的谈话，鼻子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念一，小心点，别把汤洒了。”
“哦。”
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是轻轻的关门声，比蒋子珺温柔很多。女童从毛毯的缝隙中向外张望了一会，确定屋中再无他人时，才安心的探出了头。
食物的香味已经在屋中飘荡了很久，蔬菜汤的碗沿上放着一卷裹着香肠的烙饼。女童迫不及待的凑了过去，眼前堪比饕餮盛宴的晚餐足以抵御疾风骤雨惹来的湿寒病。
6th
尚未等到公鸡打鸣，女童就被房外的责骂声惊醒。
“反省室更适合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家伙。”
女童倒不是分辨出了蒋子珺的说话声，只因高跟鞋的响声比她讥讽的话语更加突兀。房外的责骂声刚刚平静下来，女童的房门就被用力砸响。
“赶紧滚出来，你打算用懒散回报我吗？”
女童不敢说话，四下看看想找一个最佳的避难所。然而逃跑是万万不可行的，在她仅存的记忆中，逃跑就意味着挨饿与皮开肉绽。
最后她看准了衣柜，那里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足够将她很好的藏匿起来。她从黑暗中来，又重回黑暗，看起来合情合理。
7th
谢天谢地，砸门声终于停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她对此确信无疑。
果不其然，转动钥匙的开门声，踩踏木板的吱呀声。这些都迫使女童向衣柜最黑暗的角落钻，但她只学会了躲藏，并不会穿墙术。当柜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哈，找到你了，让我们看看这是哪个害羞的小天使躲在了这里。”
女童紧闭双眼，真希望不必去面对如此窘困的境地。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揉搓着她的胳膊，她确信那是安抚，并非谴责。
“早餐是火腿和溏心煎蛋，你不打算出来尝尝吗？”
屋中静的出奇，让女童吞咽口水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出尽了风头。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此刻一定像是熟透的胡萝卜。
“别害羞，我带你出去认识些新朋友。”
女童慢慢转过头，面前的女人与蒋子珺有几分相像，眼角也同样是光滑如丝，但嘴角挂着明朗的笑意，小小的脑瓜中第一次意识到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好的事物。
“我是蒋子珣，听说你还没有名字。没关系，早饭过后我会帮你想个漂亮的名字。”
蒋子珣带着女童穿过漆黑的走廊，此时大堂中已坐满了与她年龄相仿的幼童。蒋子珺面色阴沉的站在餐桌一旁，每个孩子都被规矩钉在了餐桌后面的凳子上。
蒋子珣安排女童坐下，蒋子珺突然说道。
“站起来，没规矩。大家因为你而饿肚子，难道你不应该道歉吗？”
女童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蒋子珣连忙说道。
“新来的小朋友有些害羞，她无意让大家饿肚子，所以我们会原谅她的，对吗？”
孤儿们齐声响应，蒋子珺见状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饭堂，背影像是落寞的乌鸦。
8th
在午饭开餐前女童得到了她的名字，果子。蒋子珣希望她能在这里结出幸福的果实，甩掉那些不幸的过去。
果子发现这里的幼童都是光头，而且后脑勺上都黏着厚厚的纱布。只有念一不一样，她虽然也是光头，但她从不黏着纱布，像是享受特殊待遇的重要人物。
果子被安排在厨房和念一一起给蒋子珣打下手。念一是蒋子珣的独生女，她原本枯燥的择菜、洗菜工作中突然多了一项有趣的内容，那就是照顾并教导果子。
“不不不，这样的黄叶子是要摘下去的，否则会吃坏肚子。”
果子很听话，完全依照念一的指示干活，念一对此十分满意。
“念一姐姐，蒋太太说的规矩是什么呢？”
念一用力将菠菜上的水甩干，说道。
“具体的规矩有很多，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听话。否则”
说罢，念一向厨房旁的门洞瞟了一眼，指着那里说道。
“否则你就会在那里面过上一晚。”
“那里有什么吗？”
“反省室。所有孩子的噩梦，而且有几个进去反省室的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果子大致明白了，这里和潮湿的小黑屋差不多，听话是唯一准则。不过这里有温润鲜美的蔬菜汤，还有温柔的蒋子珣，这些足够令她欣喜不已。
9th
“念一，你帮果子把她的东西搬到宿舍去。”
“好的，妈妈。”
蒋子珣在弥漫的蒸汽中对念一发号施令，念一放下手里的菠菜拉着果子来到她的“单身公寓”。
“念一姐姐，我要被赶出去了吗？”
念一迟疑了一下，说道。
“当然不是，只是这个房间你不能再住了。这里只对每个新来的开放一晚，随后便会搬到集体宿舍去住，那里可比这里有趣多了。”
“有趣是什么？”
“晚上你就会知道的，现在快去收拾你的东西。”
果子在房间中转了几圈，属于她的那身旧衣服已经不知所踪，迟疑再三她将毛毯团起来抱在怀里。
“你的东西只有这个吗？”
果子点点头，念一说道。
“好吧。你等我一会。”
说罢，念一跑了出去。直到果子抱着毛毯的手发酸了，念一才气喘吁吁的回来。她将手里的洋娃娃塞进果子的毛毯里，骄傲的说道。
“这是妈妈做的，每个女生都会有一个。我多出来一个，先借给你。晚一点妈妈应该也会给你做一个差不多的。”
“这是干嘛的？”
“这可是女生在宿舍里的必需品。大家都是光头，有了洋娃娃就能证明你是女生，那些讨厌的男生就不会欺负你了。”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念一想了想，说道。
“大概他们想不通女生小便时为什么要蹲着吧。反正那些猴子很让人心烦。”
念一带着果子经过走廊，再往前就是宿舍，也是整条走廊最暗的地方。念一逐渐慢了下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果子靠过来，小声说道。
“蒋太太说在黑暗里住着董婆，她会把那些不听话的孩子抓起来，做成人偶。”
“你怕吗？”
“废话，这里的每个小孩都害怕董婆多过于蒋太太。你不怕？”
“还好。我更害怕蒋太太。”
念一深吸一口气，随即拉起果子使劲向前跑。二人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宿舍，偌大的房间中摆满了上下铺的铁床。整齐划一的枕头和被子，只有床上的洋娃娃将这里划分出两个世界。
“你就睡这里。”
念一指着上铺说着，果子看着下铺摆放的洋娃娃问道。
“那下面是谁呢？”
“当然是我啊。”
“我以为你会和蒋阿姨住。”
“嗯。五岁前是这样的。”
果子将毛毯扔到上铺去，念一皱着眉头说道。
“你这样乱扔东西，一定会被关进反省室。整齐是宿舍的唯一标准，你要把毛毯叠好，放整齐，洋娃娃一律放在枕头左边。”
果子爬到上铺按照念一的话一一照做，下来时念一满意的继续说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蒋太太的房间就在宿舍旁边，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但凡有人在宿舍捣乱，她都会突然出现。另外，她的房间是最不能触犯的规矩，绝对不能进去，这是最最最重要的。”
果子点点头，心中默默记下念一的话，然而心中已对蒋子珺的房间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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