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叶落归根
翌日，他们在殡仪馆里待了差不多一个下午，沈惜风见证了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最终变成了他抱在怀中，甚至连骨灰盒都装不满的一堆灰烬，心里觉得悲凉极了。
这之后的几天他都过得浑浑噩噩，江姨和何叔过来看他，他也不做过多的回应，只是待在家里默默整理屋子。
他走进妈妈的卧房，认真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摆满布匹的架子，桌上的电动缝纫机，篮子里的钉珠亮片，处处充满了回忆，一想到要把这个他和妈妈费尽心思装点好的地方一点点拆散他就很不舍，可是因为要回国，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只能卖的卖扔的扔，最后他只留下了一把吉他，一沓照片，几本旧书，还有几件妈妈的遗物。
在沈惜风整理行装的时候他爸则替他办理各种手续，为他回国做足了准备。
料理了妈妈的后事，办完回国所需的各种手续，又和江姨一家人道别之后，沈惜风和他爸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头等舱的座椅宽大舒适，他安静地坐在窗口神情恍惚地看着外面，而他爸则在一旁的座位上翻阅着资料文件。
待飞机平稳驶入云层之后，身着制服的漂亮空姐推着餐车缓慢地走在过道里，“你好，先生，需要喝点什么吗？”
隔着过道沈惜风听见他身边的那人说：“给我一杯大吉岭红茶，再给他一杯牛奶。”
“好的。”空乘小姐很快将饮品送了过来，沈惜风却一直保持先前的姿势未动过半分。
自从妈妈离开到此刻乘上飞机的这几天里他和他爸一直是这样的相处状态，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只有诸如“饿了么”“想吃什么”等寥寥数语。他爸似乎不太知道该怎么亲近他，所以表现得有些笨拙，而他因为沉浸在失去妈妈的痛苦里，懒理其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经历转机换乘，总共花了将近十小时，飞机最后俯身降落到机场，这趟旅途的终点并不是b市，为了让妈妈叶落归根，他们按照她的遗愿来到她出生的地方，一个粉墙黛瓦拥有秀丽景色的南方古镇。
舅舅舅妈早在妈妈走的第二天便得知了她病逝的消息，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虽然十分心痛，但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也只能干等着侄子将妹妹的骨灰盒带回来。
一到舅舅家表姐苏晗便走上前一把搂住了沈惜风，她想要给予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但承受了很多的少年一些安慰，“想哭就哭吧！”苏晗低声说。
这几日一直默默忍受的沈惜风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他不顾形象地抱着表姐哭了起来。
苏锦云也走到沈惜风跟前，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接着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承正，没有哪个哥哥会对辜负自己妹妹的人有好脸色，他也一样，所以他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来了。”
“嗯。”沈承正也有自知自明，他放低姿态，不去计较。
此时已经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舅舅一家三口，再加上沈惜风和他爸一共五人坐在一起用餐，由于至亲突然离开人世，桌上的气氛也很压抑，除了对沈惜风的嘘寒问暖之外，谁也没有多说其他。
晚饭过后，沈惜风洗漱完便回屋睡觉了，他入住的这间房原本就是他妈的房间，之前回来探亲时她便是在这里休息的。
第二天，吃完午饭舅舅便和他爸去附近的墓园处理妈妈下葬的事宜，而沈惜风则待在家里。
舅舅家是开民宿的，此时正是旺季所以没能闲着，表姐去打扫民宿的时候沈惜风就帮舅母择菜，这期间和舅妈聊天的时候沈惜风得以听见爸妈的过往。
舅妈说他妈之所以会认识和她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他爸，是因为他某次来这里出差，然后碰巧住进了他们家所经营的这间民宿。
那时的他爸才刚继承公司没多久，正是雄心壮志想要施展拳脚的时期，因为忙着开拓公司的业务，所以他才会来到这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古镇走访各大制玉工厂，虽然这地方并不产玉，但是玉雕行业却十分繁荣昌盛，也就是留宿这间民宿期间，他的爸妈越走越近了。
即使后来他爸完成调研返回b市，两人也没有断了联系，爸爸每过一段时间会回这里一趟，而妈妈也偶尔前往b市小住，最后甚至就待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
妈妈从前的同事和朋友自然清楚内情，渐渐的邻里乡亲也知道了苏锦绣有一个帅气多金的男友，最后这些消息自然是传到了沈惜风外公的耳朵里，“你的外公终于发现不对劲，便打电话问你妈流言是否属实，你妈见无法再隐瞒，只好和盘托出，可是那时候劝说已经为时已晚，因为你的妈妈居然怀孕了……”
沈惜风默然无语，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当初你爸妈的婚事家里人就没有一个是赞成的，你外婆走得早，是你外公把锦绣拉扯大的，虽然这个家比不上沈家家大业大，但也算是衣食无忧的，你外公觉得你妈嫁进沈家一定会受苦，可你妈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且又有了你，所以也只能同意了。”舅妈说完忍不住叹息道：“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年到底还是分开了……”
听完过往的种种沈惜风没能释怀，反而莫名觉得烦躁起来，他的爸妈曾经竟然也有过美好的回忆，只是后来被其他的东西给消磨殆尽了。
翌日午饭过后，为了让妈妈入土为安一家人前往墓园，墓园建在一个坡度平缓的山地上，沈惜风怀抱着一束百合花踏在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他缓缓走进这座沉睡的园林之中，一路走来除了高大的松柏、低矮的灌木和零星的花朵便只有一座座冰冷的石碑。
顺着笔直的甬道沉默地走着，他们最后走到其中一座石碑前站定，沈惜风定定地注视着墓碑上妈妈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年轻而美丽，只是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三十七岁，直到这一刻沈惜风依旧觉得恍惚，他知道他妈是真的走了，可每每想起来还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吃饭聊天散步来着，现在却天人永隔了……
安葬事宜处理完毕，奔波半日的他们回家用晚饭，这一晚不似前两日的沉默，因为对侄子未来的生活感到担忧，苏锦云用饭途中宽慰道：“惜风，你要是待的孤单就去你姐姐学校找她。”
“嗯，我知道。”沈惜风点头。
“苏晗在b市哪所学校？”沈承正听后顺口问道。
“地质大学。”苏晗回答道。
“学的什么？”沈承正又问。
“珠宝鉴定。”
“嗯。”沈承正点点头说：“以后若是有需要记得来找我。”
“哦。”苏晗应道，她并不在乎有没有关系可攀，只是这么随口一答而已，第一，她对自己的未来很自信，第二，她知道他爸爸不喜欢她这么做。
又待了一晚，第二天吃过午饭沈惜风最终告别了舅舅、舅妈和表姐，他们已经在镇里逗留了三四天了，眼下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准备启程回他所谓的那个家。
其实，直到此刻沈惜风也不知道回沈家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妈妈的期许，也因为目前独立生活于他而言代价太大，所以他还是来了，可是他忍不住会想，回到这他的生活真的会比现在更好吗？还是说更糟糕呢？
一路上他和他爸的关系就如同刚认识的陌生人一般，没什么实质性的谈话，尽是些缓解尴尬的托词。
沈惜风从不主动表现出想同他亲近，虽然他们身上的确留着相同的血液，但事实上一点都不亲密，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堵透明屏障，隔着七年的距离，也隔着他对他和妈妈置之不理所产生的芥蒂。
来接他们的豪华轿车早已候在机场外边，一出机场，司机便急急地走过来接过他们的东西放进汽车后备箱里，而沈惜风则沉默地钻入后座。
车子缓缓开动，他侧头看着窗外街景的变化，这座城市本来就是经济文化的中心，现在更是越来越繁华了，人潮涌动的大街，高档的购物中心，和数不清的星级的酒店，入眼他看到的是高楼林立一派繁华。
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出身并且生活八年之久的地方，可是八岁离开，十五岁再回来，这里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眼前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既美好却又陌生极了。
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所知……
他突然觉得这一段话特别适合用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说来讽刺，以前的他困在一座城里面，想要出去，却连出口都靠近不得，后来的他终于出去了，想要进到另一座城里面，却怎么也敲不开门，他就这么进退两难尴尬着，兜兜转转眼下却是又回到了原本的那座城，可他还能融入其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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