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让严子书奇怪的是, 傅金池一向对丁鸿波无事还吃两瓶飞醋,怎么会主动提他。
“听说今天上午皇冠酒店有场好戏。”傅金池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手里的游戏道具, 他刚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把手机扣在桌上, “有两家人办订婚宴会,准新娘到了, 宾客也到齐了,就准新郎一直没露面, 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找。”
“……啊。”严子书的手顿在半空,“什么?不会是丁鸿波吧?”
“你说呢?”
“让我看看。”
傅金池唇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把手机递给严子书。
豪门富户的公子跟门当户对的名媛订婚,都是有头脸的人家,宴会上出了这等稀罕事, 这会儿已有小视频传了出来。混乱的人群中, lisa身着鱼尾礼服, 又气又急地在跟谁说话。
回头想想傅金池那张嘴, 堪称预言大师。
他说丁鸿波是gay, 准了;又说丁鸿波婚都不一定结得成,现在看,也差不多了。
这会儿,想必丁家、黄家两家人都在满世界找丁鸿波。还没等到午餐时间, 连严子书这儿都收到丁老先生电话。
只是显然,严子书也不可能对此有头绪。
丁老先生吭哧几句便挂了,回头看看乱成一锅粥的宴会厅,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是lisa疑神疑鬼, 闹着非要给严子书打电话质问。丁老先生却还要脸呢,又不能真让她任性胡来,又要照顾她情绪失控,只好说我来打我来打,亲自拨了号才作罢。
严子书站在圣诞树前,看着星星出了会儿神。
他不知明天报纸上会出现什么新闻,不过更多是在想自己的事。
两人去餐厅吃饭,吃完回来的时候,树下多了个扁扁的礼物盒。
傅金池走过去,拾起来,这不是他放的,当然就是给他的。
这回换严子书靠在门边,隔空看着他。
严子书神色是淡淡的。
抽出来是一个金属相框,雕花繁复,里面镶着一张六寸照片大的手绘素描。一个男人的背影,线条介于利落和生涩之间,是作为外行来说还可以的水平,能认出来是谁,是傅金池。
画面里傅金池正登上一座塔楼的楼梯,前面是道窄窄的出口,外面的光从那儿透进来。
“主要想不起来有什么好送你的。”严子书走过去,他忽然又有点儿后悔冲动了,不是因为送礼物,是因为礼物太糊弄,“出岛买什么你都能知道,岛上又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两笔画算不上好,多年不拿笔,就是专业的也手生。之前严子书被傅金池带着爬塔楼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因此拍到了这个角度的背影。他照着葫芦画瓢,打死也就这个水准了。
唯一有点儿秘密的只是画背后还藏了张纸。
是严子书对着《哥林多前书》抄的,听曾佩蓉她们念过:
love is patient; love is kind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it does not envy; it does not boast; it is not proud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it is not rude; it is not self-seeking; it is not easily angered; it keeps no record s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love does not delight in evil but rejoices with the truth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it alrotects, always trusts, always hopes, alerseveres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love never fails
(爱是永不止息。)
不知道傅金池哪天会不会发现。
抄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还是写的英文。但严子书想着,今天对他表白一句,也未尝不可。
之前严子书上网搜一下,还看别人建议说,可以偷偷量量对方的指围,订个戒指之类。
无奈傅金池睡觉太警觉,你稍微一扒拉他就能醒,只好作罢。
但严子书其实也不是什么懂浪漫的人,他甚至还没想好有什么时间地点合适。
他只是有这么个模糊的想法,但是昨天被他自己一通高烧,打乱了计划的节奏。
刚刚傅金池拆礼物对他笑时,氛围好像也还可以,那会儿严子书又因为犹豫着这好像太寒酸,结果一个没好意思,就错失了最好的开口的时机。
好在他也不执着非要卡什么重大纪念意义的日子,要是这次不行——不行就改天吧。
也许还是先订个戒指再说。
就算他是严子书,到了雄性求偶这个环节上,也没能搞得井井有条。
而且今天这日子,还有其他麻烦事找上门。
将近傍晚,他们磨磨蹭蹭地推出桌游的最后一个结局线。严子书从地上爬起来,再拿体温计量了一次,37c,稳定在低烧和正常的范畴之间。这时才看到自己手机上有未读消息。
严子书解锁看一眼,抬眼看傅金池,想了想,还是苦笑着给他看了。
是丁鸿波给他发了个定位,就在石鼓岛上,看时间还是两个小时前。
更具体一点,比例尺放大了看,是海滨浴场往远处走的山脚下。
其他就什么也没说。
严子书无法,当即给丁鸿波去了电话,确认他现在真的在石鼓岛。
他跟另一头对话时,傅金池仍在地毯上坐着,把桌游的所有卡片和道具,慢条斯理地收拾整齐,然后才起身过来,站在严子书旁边。听筒里稍微泄出一点儿对方说话的声音。
“我还是去一下吧。”严子书皱着眉,还是开始换衣服,“别回头人真的出事了。”
刚刚电话里,丁鸿波用做错了事的颓唐的语气,问严子书肯不肯过去见一面。
丁鸿波年纪比严子书小几岁,在严子书眼里,一直觉得他心智不成熟。这个年轻人有一部分像是被家庭期待催熟的,一部分却迟迟不肯长大,但他这种幼稚,有时候就会像个炸弹。
虽然不知如何突然摊上这种八点档剧情,但别的不说,怕就怕丁鸿波万一有什么想不开。
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严子书只能一边稳住他,一边给丁老先生回了个电话。
傅金池没拦他,只是跟着一起赶了过去,在快到目的地前,回避了一段距离。
丁鸿波正坐在海滩无人处的石头上,还穿着全套礼服,这会儿变得颇为狼藉。
“你在搞什么?”见人好好的,严子书抚了抚额头,“你以为自己几岁?”
“抱歉,我……”丁鸿波仓促地站起来,手足无措,“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要不是所有人都在担心你的安全,我也不会理你。”严子书无奈地说。
“我真的没法跟lisa结婚。”丁鸿波终于痛苦地闭了闭眼,“我实在是做不到。抱歉,我知道我就是个伪善的人。我痛苦了很久,但还是不想……”他压低声音,“被你看不起。”
说完丁鸿波看向严子书,却见严子书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儿冷静地望着他。
但严子书脸上没有发火的表情,可能已经是那种“这事儿他都办出来了,生气也没用”的心态,只是说:“你先冷静一下吧,先给你找个地方待着,你爷爷待会儿可能派人过来。”
丁鸿波心里一下很绝望。
这段时间,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接受lisa,接受要结婚的现实。
每天却又有几分钟,不断面对压下去又浮起来的不甘心:真就这样了吗?
昨天晚上丁鸿波跟lisa一起在自己家用餐。lisa兴致很高,还在他常用浴室的镜子上留下了一个口红唇印。今早丁鸿波做完造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再也不能忍受。
他可耻地逃了,却又茫然不知该往哪去,最后鬼使神差地买了船票来到石鼓岛。
明明丁老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住了。
“就算你真想悔婚也可以跟家里人直接说,有点难但总不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严子书道,“你多大的人了,不要再玩这种一声不吭就跑的把戏,也不想想能解决问题么?”
半晌,丁鸿波却咬咬牙,用极低的声音说:“其实我也可以……供应你生活的。”
严子书只做听不见:“你听着,其实问题没你想的那么大。现在他们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你回去以后,跟你爷爷认个错,再跟黄小姐道个歉,两家人坐一块儿——都这样了这个婚就别结了,把话说开,反正你们只是订婚,趁早分开还没那么大损失。”
丁鸿波怔忪地望着沙滩。
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临阵脱逃,必定已经引发轩然大波,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
但被他闯祸惹出来的一片混乱,到了严子书口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甚至丁鸿波心里真的被说服了——的确他得回去把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想开点吧,你跌个跟头也是好事。”严子书说,“以后别什么都围着自己转了。”
丁鸿波垂头半晌,却又挣扎道:“要是以后……我真的也没半点可能吗?”
严子书闻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我就算靠男人吃饭,也还是要挑的。”他一半揶揄一半故意,杜绝他的所有念想,“我喜欢成熟一点儿的,轮不到你。你早点儿回家吧。”
傅金池收到严子书的消息,已去民宿区那边订了间小时房。严子书看了眼手机,把丁鸿波带过去,让他在那边临时落个脚。至于丁家人什么时候来把人带回去,他就不再管了。
出门以后,傅金池正抄着裤兜,在路边上等他:“解决好了?”
严子书走下台阶,看到他,笑了:“你说说,现在的小年轻。”
他低着头把民宿地址发给丁老先生,无暇看路,便一手打字,一手捞着傅金池的臂弯。
两人并肩往远处走,夜幕降了下来。远处灯光大盛,传来隐约喧嚣,石鼓岛也算个小景点,节日里有自己的热闹。走到岔路时,严子书转头说:“出都出来了,咱们去逛会儿?”
傅金池又探了探他额头,同意了,于是往那边走去。
晚餐还没顾得吃,找个地方点了海鲜饭,又从路边店买了糯米糍,软绵绵的拿米纸包着。
两个人要了不同的夹心,傅金池把自己的送到他嘴旁。严子书愣了一下,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打算尝一口,傅金池却故意一错手,让他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严子书哭笑不得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摇摇头继续往前,傅金池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不过走着走着又成了并排。严子书说:“你别这么幼稚,我才刚夸过你成熟。”
傅金池挑眉:“什么时候夸的?”
严子书浅笑:“心里夸的。”
路边海鲜大排档还在营业,比平时冷清些许。不过还是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举杯。
严子书扭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喊了傅金池一声:“你以前想没想过?”
他后面的话被一群路过的人吵吵闹闹盖过去了,傅金池回头问:“什么?”
严子书重复了一遍:“就是想没想过,跟谁谈恋爱啊,结婚啊,组建家庭?”
“那没有。”傅金池说,“我这么可怜,童年阴影这么深,这种事跟我没有关系。”
商业街这边也有个小教堂,这会儿,门口唱诗班正捧着蜡烛唱“平安夜,圣善夜”。
唱诗班前后几排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蜡烛小小的光芒连成一片光海。
在街对面,有很多人在围观和聆听,他们俩站在人群外缘,也听了一会儿。
里面最小的是个才十多岁的小男孩,被人盯得有点紧张,尽量在让自己保持专注。
傅金池扭头看了眼严子书,他听得也很专注,眸子里映着这皎洁的光海。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把歌声远远留在后面。走到了商业街跟海滨浴场的交接线上,这边有点暗,平安夜晚上还在海边玩的怕是不多,最多在商业街那片逛热闹。
严子书才又继续说:“我也没有。”
傅金池侧过头望着他:“那就好。”
严子书微微转过身,便变成了面对着傅金池。他久久地看着傅金池,对方也回视过来。
傅金池自然已看出他将要说什么,严子书张了张口,心中却浮上一阵悸动:“我……”
应该是很普通的一个表白,他一张口,不知为何,眼泪却掉了下来。
“哎呀。”傅金池也全没料到,甚至有点无措,揽住他,“哭什么。”
严子书茫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他又说了一遍“我”,后面的两个字始终没能出口,忽然之间,泣不成声。
汹涌的情绪在胸口压缩,压缩,然后砰地一下,过载了,完全失控。他伏在傅金池怀里,捂着脸,哭到浑身颤抖,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傅金池手里握着他的眼镜。
他哪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更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傅金池也有点慌了——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儿,不管是他惊慌失措,还是严子书哭得一塌糊涂。他捞起严子书的脸,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严子书眼角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水汽。
傅金池让他哭得心都碎了,除了投降别无他法:“别哭,哭什么?”
严子书遮着眼睛哽咽:“我以前从没想过跟你能有什么未来。”
傅金池说:“有了,现在有了,是我不好,别哭。”
严子书说:“没有,你很好。”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你很好……我爱你。”
傅金池搂着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用力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本来这时应该有很多情话,很多许诺,很多海誓山盟,但好像又不用了。
严子书在他的衣襟上擦干眼泪:“往后你做我爱人吧。”
傅金池说:“我觉得可以,就这么办。”
他给严子书重新戴上眼镜,身后不远的人造灯光和头顶微弱的星光一起洒在两人身上。
往后这一生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学会什么是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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