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间久别离（中）

　　姑苏城郊的一片小树林里，叶家的大门依旧是紧紧闭着。

　　一个长相俊美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此刻正深深地锁紧了眉头，在庭院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叶御是家里的独子，也就是下一任的河神。姑苏很少会有洪水之类，便是因为他们一家的功劳。虽然以他们的能力，还远远没有成仙成神。只是在这片地界上，属他们的妖力最强，且有御水之能，所以附近的妖怪都尊称他们为河神。

　　姑苏饶水而生，因此水对百姓来说尤为重要。每年六月发洪水的日子，姑苏城郊的人，依然保留这古老的习俗。

　　送刚满十二岁的童男童女祭奠河神，以求来日风调雨顺。

　　作为河神的叶家，当然心安理得的收了。一般来说，叶御喜欢吃那小女孩，而他爹吃小男孩。当然，偶尔他们也会分些胳膊小腿给老杨。

　　他们并不同情人类，毕竟，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叶家作为护城河，守卫着着一方富庶的土地，偶尔吃一两个人解解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偏偏，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让他吃了今年的那两个美食。

　　不让吃也就罢了，她还非逼着他们放了那两个小孩。

　　这可是一年的收成啊。

　　这个丫头似乎慢慢习惯了在他们家的日子，不再缠着问为什么不放她出去。

　　只是那小小的身影愈发沉默寡言。

　　忽的一日，叶元聂突然让老杨开了叶家的大门，并让叶御陪柳久离回家。

　　北宋景祐四年，秋日的姑苏，竟然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暴雨，雨水能掩盖一切秘密，也能冲刷罪恶。

　　雨后是艳阳，秋高气爽，天上不见半丝云朵。

　　阿离看着眼前的废墟和两根已经被烧焦的枯木，不由得泪如雨下。

　　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被叶家关在宅院里，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果真，叶御说的了结便是爹娘离她而去吗？

　　明明今年春天，爹娘还等着她回家吃红烧排骨，怎么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呢。叶御说她是柳妖，她的父母皆是柳妖，可是为什么作为妖怪，他们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杀死，成为一堆枯木？

　　明明到了秋天，爹爹会牵着她，带她去自己工作的码头，把她放在一个小角落里，她就可以很乖地帮爹爹守着货物。

　　明明到了秋天，娘会教她缝补衣服，她手脚笨，总是扎伤自己，娘便会摸摸她的小脑袋，然后温柔地说，阿离不疼，以后我们都学了，好不好？

　　明明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过着再普通不过的世俗生活，为什么，他们会是妖，会招惹上那样凶狠的道士？

　　柳久离含泪将两根枯木抱着，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两根木头上，顺着黑色焦木的纹理渗透入里面。叶御在她身后默默地站着，那张向来笑嘻嘻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丫头，心里不由得生了些愧疚。

　　他先前不该说那些话的。

　　“你家房屋已经毁了，跟我回叶府吧。”叶御难得温柔的说道，和当初嚷着嗓子说以后绝不会收留叶久离判若两人。

　　阿离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不了，叶御哥哥，谢谢你。帮我给大伯带声谢，我要陪我爹娘了。”

　　“你一个人在人类中生活不下去的。人类没有你爹娘想的那么好，你看如今你们家变成这样，除了你，一个来吊唁的没有。”叶御握紧拳头说道。

　　“嗯。”叶久哭了太久，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大声争辩，只是弱弱地说道：“他们以前对我那么好，那么喜欢我，你放心，不会难为我的。我已经快十七了，别家的姑娘都嫁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叶御皱着眉头道：“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妖，你的麻烦就大了。而且，你没有妖法，若是那道士再来，你跑都跑不了，只有我们能保护你。”

　　柳久离依旧倔强地摇头道：“不了，叶家哥哥。我有我要做的事情，我一定要找那个道士报仇，你不必管我了。”

　　叶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尴尬地说道：“阿离，你要是执意要去的话，我陪你去吧，反正这个护城有我爹在，而且你也不知道那个妖怪在哪不是？”

　　阿离没有说话，她知道，凭她自己的能力，也许连那道士的影子也见不到。

　　“你若是想报仇的话，我可以教你。”叶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做不到的。那个道士连你爹娘两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不，还有其他妖灵，那么多妖怪想杀他，但是他依旧好好活着。而且杀了更多的妖，连我爹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有什么代价？我记得你说过，所有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姑苏想要安宁的河水，需要每年给河神敬献两个童男童女；我爹娘想过人类的生活，混迹在俗世中，因此有道士来惩罚他们。我如今想让你教我报仇，你需要什么？”柳久离泪干在脸上，显得楚楚可怜，但眼睛里埋下了仇恨和执念。

　　“我需要你平时给我解闷啊，树林里太闷了，我也来这俗世走走吧。”叶御恢复了那不漫不经心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起，嘴上又叼了一根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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