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怎能心软

　　已经冰冻的章水河边，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扶持着疾步走在渺无人烟的山道上。

　　萧沐炎的大军已经压在穆云边境，赤方流民滞留在了河边。萧沐冲早就给他传了话，给赤方难民留五十里地容身，给予基本的食物救济，但要护穆云百姓周全，有滋事扰民者杀。

　　因着穆云对赤方难民的收容和救助，赤方百姓北渡章水来避难者越来越多。

　　但赵阳的赤练军发疯一样地，越过章水河，打着为赤方百姓争取活路的幌子，不断袭击穆云边境小镇，百姓们怨声载道，有的恳求萧沐炎大军去消灭他们，有的气不过自己的田地被征用来帮助难民希望朝廷连赤方难民一起赶回赤方，有的默默同情着赤方人，说他们享受了历代赤羽凤凰的庇佑，如今却遭逢如此大难，很是可怜。

　　萧沐炎坐在中军大帐内半天未动，两国交兵，他必定要禀报一下萧沐冲的，但萧沐冲的回复中只说了一句话，“他们缺什么？”

　　赤练军缺什么？他们从期颐山下来，赤方冰冻了数月，他们最缺的是什么，除了粮食还能是什么，萧沐冲为何要说这个，他们缺都是粮食，但所作所为缺不是为了粮食，明显是为了挑起赤方和穆云战乱。萧沐炎不怕与赤练军作战，但赤方遭逢大难，难民们如果安顿的好，将平安无事，如果被战火点燃，那么他们将如愤怒的、咆哮的猛兽一般，被煽动被聚集，被招幽利用扑向没有退路的深渊，招幽不顾念赤方的存亡，但他萧沐炎知道萧沐冲是顾念的，不然，不会传信给他，让他劈开那些土地安顿赤方难民，也不会拨款给他救灾，这一天一天的消耗，可不是小数。

　　偏偏赤练军不容小觑，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历代赤方皇室派去期颐山守护水源，他们来去迅速，又每次多处袭击，让既要保护穆云百姓、又要维持难民治安、还要对付赤练军的萧沐炎征南军分身乏术，又无法判断他们的主力在哪里。

　　“萧大将军，您该吃饭了，”侍卫装扮的萧沐菲将饭菜又热了一遍，端上了案几。

　　沉思中的萧沐炎看了她一眼，“修凡让你来我这里避那天权，你到处乱走，不怕发现”

　　“有什么要紧，有萧沐冲这个火云，有你这个二哥当将军，还有修凡，如果我能出事，那你们也别丢人现眼拿剑显威风了，”萧沐菲拿起筷子吃了几个那豆子，“嗯，好吃，就是有些糊了，吃得像沙子。”

　　“你说什么？”萧沐炎听了她的话，眸光亮起，“豆子，像沙子？”

　　“嗯——哎，你干嘛去？”萧沐菲点头答是，但萧沐炎已经出了大帐。

　　入夜，皎洁的月光照在章水河上，一排排帐篷里零星的灯光渐渐熄灭，十几辆马车从临近的村镇开始出发，车轮在林子里压下深深的辙痕。

　　“杨二，这车上撞得什么，怎么这么沉”

　　“是运往难民营的大豆，他们的粮食被那赤练军抢了，将军让我们先用豆子替代，等着后援。”

　　“哦，这炒熟的豆子闻着真香，我来一口”

　　“住手，小心萧将军知道将你斩了。”

　　“小声点，别被赤练军发现了。”

　　马车沿着章水河岸行了数十里，经过一片树林时，却有无数支箭自林间射来，推车的人大惊地喊道：“赤练军，快跑。快跑。”慌乱中推车的人便逃得无影无踪。

　　“这么多，哼哼，够我们吃一阵了”

　　“萧沐炎对那些难民倒是大方，快推回去。”

　　一刻钟后，萧沐炎带着精锐，一路趁着月光跟着那深深的车轮印痕，追到了一处山洞，那山洞上方是一处高台，台下水瀑哗啦啦作响，水瀑两岸猿声啼叫，高台后一片竹林里密密麻麻立着有了年代的青冢。

　　萧沐炎带着他的部下，就隐蔽在那一处墓冢后，却忽然听属下轻声叫了他一声。

　　顺着那属下的目光，他转身看着那墓冢上的碑字：“雄才堪仰，鸿业待磨——叶南光之墓，”

　　“舅舅，”萧沐炎看了墓碑不禁失声喊出，幼年时常缠着叶南光讲故事的萧沐炎对他带走了萧沐冲很是羡慕，一直以来，舅舅和父亲一样是他的骄傲，是他学习做事的榜样，他知道舅舅喜欢云游四海，所以多年未见他很是正常，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他的墓。

　　“将军，这里是燕将军的，还有钟江军的，还有...”属下们自然是听过火云旧部的事迹的，这些曾经名动赤云大陆的人，如今却毫无声息地葬在了这无人问津的章水河边，如果不是追寻那赤练军，他们永远不会寻到这偏僻的山崖处。

　　萧沐炎望着竹林前的山洞和搭建的凉亭，舅舅是来这里陪他们的吧，那些草庐是舅舅曾经休息的地方吧，现在竟然被赤练军侵占。

　　马车已经全部驶入山洞，待他们仔细查看时，即刻会发现那一车车的沙子上铺着一层炒熟的豆子，萧沐炎挥手，不能让一个赤练军跑掉。

　　见四周已经没了人烟，慕容玉娇嫌弃地甩开祈睿，气喘吁吁地道：“放开我，我自己走，这是什么衣服，这么臭。”

　　自从当上了赤方公主后，她哪里穿过如此脏的衣服。

　　看着被慕容玉娇扔在地上的破衣服，那是他杀了两个乞丐从他们身上扒的衣服，“公主，虽然味道不好闻，但这冰天雪地里很冷，也好掩护我们。”

　　慕容玉娇掸了掸身上的黑布，很是珍惜一身丝绸，即便天很是冷，她也不愿意再船上那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

　　“你也说了，我是公主，怎么能穿这个？”

　　祈睿无奈，放下那件破衣服，脱下自己的里衬，抖了抖灰，给慕容玉娇披上。“公主，着凉了对身子，对...不好。”他不敢再提慕容玉娇的孩子。

　　慕容玉娇没有拒绝他披到身上的衣服，但听出了他的话的意思，心下很是不快。她讨厌他提她怀孕的事，虽说当日祈睿来到松风阁让她有了一时欢愉，但她内心还是失望，他不是火云萧沐冲。她摸着自己的小腹，倘若肚子里的孩子是萧沐冲的该有多好，逃出丹都后，听边境的流民说萧沐冲已经是宣夏的、不穆云的皇帝。倘若她怀了他的孩子，那么他萧沐冲岂不是不得不娶她，不管如何，萧沐冲跟她是有了一夜之情的，这一点，全赤方的人都知道，萧沐冲也这么认为。

　　慕容玉娇看了看眼前正捡着干枝生火给她取暖的祈睿，也就这个男人知道她在萧沐冲走后还是处子。

　　穆云王朝是何意？慕容玉娇默默想着，自己既然不是赤羽凤凰，那么慕容予的女儿定然是了。为何她不让穆紫彦承认自己的身份，哼，既然你不愿意承认，不愿意与火云双宿双飞，那就不要怪我夺你的位置。

　　慕容玉娇坐在树根边，眼睛看着背对她忙碌的祈睿，内心一边盘算一边伸手摸上了身后一块石头。

　　“公主，你先暖暖火，我去寻些猎物。”祈睿一脸黑炭灰笑着转身对慕容玉娇说道，却见她举着石头正欲砸向自己，二人顿时愣在了那里。

　　“公，公主您真的要将我杀了吗？”被司马丞相关了半个月，他日日省吃的给她，求那些旧日同僚给他们寻来棉布衣服，滋补的药材，甚至答应赵阳帮他扶持幼帝登基才逃出丞相的紧闭，好容易趁着慕容怀驾崩，拜托了赵阳的监控，带慕容玉娇逃到了穆云，眼见快到那旷源，据说那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他还憧憬着与慕容玉娇双宿双飞做一对平凡夫妻，但慕容玉娇的眼神让他知道，她不可能跟他去。

　　“我，我”慕容玉娇犹豫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对她一片真心，为了他甘愿舍弃一切，为了他甘愿卑微地求人，可是她慕容玉娇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想到要去过朴实的生活，她内心一阵恐惧，“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慕容玉娇的手缓缓放下，石头掉落在了地上，她的泪也落在了脸庞之上。一年前，她还是乡下一个勤快善良的姑娘，却不知为何忽然成了赤方的公主，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童婢簇拥的尊荣让她渐渐迷失了自己，再也回不去原先的朴实。“祈睿，我不可能与你做一对朴实绵长的夫妻的，你忘了我吧。”

　　“不，公主，你可以的。你不忍心杀了我，因为你知道我的好，你内心是善良的。”祈睿不甘心地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公...”

　　“啊——”祈睿话没说完，忽然胸口中了一支银箭，眼睛不舍地看着慕容玉娇，身子往后倒去。

　　慕容玉娇大惊，转身看向射箭之人，却只见一身黑衣的男子，“公主想成大事，怎能心软。”

　　“你是何人”慕容玉娇也算见识过了一些动荡和杀戮，此刻却已经冷静了下来，既然来人不杀她，那便是要留着她继续利用她，哼，她慕容玉娇自成为公主起，就一直是别人的棋子，有什么可怕。

　　“北桑国师招幽。我会带公主寻你孩子的父亲，火云萧沐冲。”黑衣人去掉了头上的连衣帽子，勾起嘴角微笑着对慕容玉娇说道：“如此，这祈睿将军便是世间最多余的存在了，公主你说是吗？”

　　看着被招幽一脚踢到章水河里的祈睿，慕容玉娇有些失神，那渐渐沉入水底的祈睿，似乎带着她的心一起沉沦，那一刹那，她想哭。“国师不辞辛劳召唤，我自当回报，只是，我要先给他立个冢，不枉费他一路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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