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围猎

　　高辉不可置信得反复翻看国君亲笔急诏，又有斥候回报江陵被围，大周军队开始准备攻城，高辉这才相信周朝军队竟在自己眼皮底下窜入楚国国境。

　　从襄江至江陵有两条路，一是楚国与大周边境的大路，骑兵奔袭，也需堪堪一日一夜方能回到江陵。另一条是穿过宜城与荆门之间的狭长山地，只需大半日，只要江陵城坚守，大军便可及时回援。

　　高辉毕竟久经沙场，知道若在山地遇到神出鬼没的周朝军队，那后果不堪设想。

　　思虑一番之后，高辉派副将元罩率十万步兵走山地，并反复交代大军一定是分散进入山谷，首尾呼应。高辉自己则带领五万骑兵连夜从大路奔回。

　　五万骑兵刚接近大路，远远地只见旌旗招展，战马嘶鸣，上万大周军队严阵以待，老将卢睿威风凛凛地站在军前。这是高辉的老对手，此人意志坚强百折不挠，极是难缠。远观周兵军容整肃，高辉知道这一定是一场硬战。迎战不是不可，再次打败周军也不是不难事，但高辉却有一个输不起的东西——时间。国都危在旦夕，在此地恋战，即便是全歼卢睿大军，若失了国君，自己也只能做丧家之犬。

　　高辉马上令大军掉头，走宜城山谷，与步兵汇合。十五万大军势强，即便周军占了山谷高地，凭自己多年训练的这支铁骑，也能冲破罗网。

　　十万步兵匆匆行进在寂静的山谷中，百人为一伍，延绵数十里。忽然身后马蹄雷动，副将元罩吃了一惊，回望却是自家骑兵。

　　高辉命步兵让开主路，让骑兵迅速通过。毕竟在这极易设伏的地方，早离开一分，便多一分安全。

　　天已黑透，大风吹得山高林茂的谷地呼呼作响，士兵人人紧张地抓紧枪戟，风声鹤唳。待十五万大军全部进入山谷，先头部队也快出谷口，高辉不禁松了一口气，大周将领尽是酒囊饭袋，只知如那个狂傲的唐于飞一样正面交锋，不知“兵者，诈也”，若在此处设伏，我大军休矣。

　　正寻思间，忽嗅得刺鼻的味道直冲眉心，紧接着地动山摇火光冲天。上千头顶着锋利前角的蛮牛，拉着成千烈焰滚滚的牛车，从两面高地疯狂俯冲下来。谷口两端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往山谷外跑，却被如雨的漫天强弩射得如刺猬一般，尸体堆满了谷口，无一出逃。

　　火光映红山谷，与鲜血染红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火红哪是血红。鬼哭狼嚎的惨叫与猛兽的嘶叫反复回荡在谷底，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黎明，山谷两端的大周军队入谷清点，楚士兵被烧死射死践踏死者共计九万余，重伤近五万。而大周士兵仅在赶牛时被蛮牛顶伤数十人，再无更多伤亡。柴玮轩一战成名，至此天下无人敢轻视大周三皇子。

　　封山半月，始终没寻到高辉的下落，柴玮轩闷闷不乐。赵元兴宽慰道：“殿下奇谋，不仅为我八万将士雪耻，且楚国已向我大周永世称臣纳贡，即便高辉能逃出生天，亦如丧家之犬，不足为患。”

　　快马送来皇帝诏书，樊城上下将士尽皆封赏。卢睿老成持重，封南阳侯，仍驻守樊城。皇帝拜赵元兴为宰相，即日启程回朝受命。

　　另有一封密诏与瑞王，柴玮轩细细读来，竟是皇帝命他为主帅，可调西境一应兵马粮草，继续领兵伐蜀。据密报，蜀国暗中支持此次楚国的行动，一定要让蜀王付出代价，在诸国中树立大周的威信。

　　柴玮轩拿着密诏心烦意乱。三日前如云已来辞行，要取道回蜀，祭拜父母，柴玮轩软磨硬泡才留了下来。若要继续留女子在身边，伐蜀之事必不能相瞒，但蜀国毕竟是她的母国，即便蜀君臣不义，但若要如云与伐母国的大军同行，恐怕她也不会同意。

　　“玮轩，听说赵将军要回汴京了，你跟他一起回去吗？”如云自身后拍了柴玮轩一下，他一惊，呆着没回话。

　　如云咬了咬嘴唇，拿出一把镶七宝的短匕首，“这是爹爹留给我的，送给你。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永远记得。”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开始发红。

　　柴玮轩却想到了什么，心中喜悦，拉着如云轻快地道：“我现下闲着，不用回去，你去成都能不能带上我？一向听你说巴蜀富饶，我却从未去过，而且我也想祭拜姨夫姨母。”

　　如云眼神微收，“此去成都，山高路远，你一个大周皇子，去成都做什么？”

　　“巴蜀不比中原，正因为山高路远，你才应尽地主之谊啊。反正成都我是要去的，是否丢下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朋友独行，你自己看着办。”

　　清晨，一对青年男女骑两匹快马，轻装出了樊城。柴玮轩说想去历来兵家的必争之地汉中看看，彼处多圣主名臣之典故，是他自小向往的地方。

　　两人一路上快马加鞭，不一日便至兴元府界内，虽值隆冬，但并不怎样寒冷。

　　策马缓行，柴玮轩举目四眺，不禁赞道：“此地北依秦岭，南频巴山，中为汉中平原，乃天下著名粮仓。汉代高祖以汉中为龙兴之地，筑坛拜韩信为大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逐鹿中原平定三秦统一天下，成就了汉室天下四百多年。今日得在此一观，不虚此行。”

　　如云道：“我爹爹常说，君王天下之事，自古必多杀伤，行王道安四方才是苍生之福。”

　　柴玮轩点头，深以为然。

　　行至汉山脚下，只见山径曲折，石阶相连，两人遂下马步行。山中岗峦四布，沟谷纵横梯田重叠，景色如画。正行间，闻得山歌嘹亮，回荡深谷。

　　柴玮轩饶有兴味地拉起如云寻声而去，歌起处，三两健壮樵夫一面挑担下山，一面高声对唱。几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歌声响遏行云，随风飘逸数里。

　　如云笑道：“川楚之腔却不如秦风粗犷豪放。汉中虽为汉室发源之地，却没能成就昭烈皇帝与诸葛孔明。玮轩，你想过其中缘由吗？帝王将相建功立业，兵强马壮为末，顺势而为是本。世人多舍本逐末，以厉兵秣马争雄，却不知顺应天下大势民心。尧舜禹汤，三皇五帝，王朝更迭。秦并天下欲千秋万代，不想二世而亡。天下何曾亘古归于一家一族？天下从来就是天下人的。”

　　柴玮轩正待反驳，如云却不理他，嬉笑一声，“这是先生说的，你们皇亲贵胄却不能明白。”言罢，往前跑了。

　　过了汉中，二人逐马向南，如云思归心切，柴玮轩陪着每日夜宿晓行，有时错过投宿之地，便在山间露宿，虽眠霜卧雪，与星辰鸟兽相伴，却别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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